2011/04/02

海洋

從小住近海邊。童年就常到海灘去玩耍。少年時期膽子暴壯,不知死活,無人指點之下,泡在淺水處盲目划撥,喝下不少不知污染有多嚴重的海水,多番嗆個不亦樂乎之後,終於學會了游泳,似乎同時也學懂了敬畏海洋。

於我,大凡須要敬畏的事物,總要保持距離,而不會產生濃厚的感情。海洋正是其一。

以前有一段頗長的時期,夏天幾乎天天傍晚都騎了自行車去游泳,往返十餘公里,週末假日索性在沙灘上呆個大半天。後來有幾年甚至愛在黑更半夜開車到海浴場去游泳,並且總要游到每一個浮台上去跳水,在黑乎乎的海裏看浮游生物受衝擊而發出的燐光。

儘管如此,我對沙灘和海水,始終並未產生十分的喜愛。就連最深刻的童年記憶之中,都沒有在海邊玩耍的份額。我似乎從小就有這麼一種感覺,這無際的海洋是冷酷無情的,它難以捉摸,不好親近。我從來都不信任海洋。

我去野營,非不得已,不會選用濱海的低地,尤其是沙灘。我總覺得,不管再怎麼風平浪靜,海邊就是不能給我充分的安全感。因此,我不太理解,為什麼那麼多的人們愛在沙灘上露營。

除了缺乏安全感,海洋也無法予我以親切感。儘管泡在了海裏,全身都跟海水有此再密切不過的「肌膚之親」了,我還是覺得跟它有很大的隔膜。因此,我不明白我那山林營地百米之下,千米以外的淺海裏,為什麼總有一些人們,竟能滿足於整天在水裏泡著,哪裏都不要去。倘讓我只帶上一頂帳篷和一塊衝浪板,就在海邊度過一個週末,這可非把我膩味死了!尤其在整個海灣都擠滿了遊艇的夏天假日。

前些年有一個朋友買了一艘二手遊艇,我應邀出海只一次,就感到興味索然,再也不去了。我從來都不喜歡遊艇。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弄不起這個大排碳的玩意。我看到滿海灣的大小遊艇,總要感到礙眼和膩煩。似乎不光是遊艇,大抵我不喜歡所有的船。我琢磨不透,莫非那是因為船要浮在水面上,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舟不能給我安全感?

可我卻想:這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其實是很不嚴謹的說法。「載舟」的固然是水,毫無疑問那是它的浮力的作用。「覆舟」的卻是外力,或是外力把水激盪而造成的間接後果,似乎不能歸咎於水。

同樣的道理,我觀念裏海洋的冷酷無情、難以捉摸,實則並非海水本身不好,卻都源於水體以外的外力。

此前不久日本東北海岸遭逢的十餘米「津波」,就是海底大地震引發的。海洋水體受到強烈地震而激起的巨大狂瀾,不但來得迅猛,摧毀力也無法預估。

日本東北風光綺麗的三陸海岸,此番是1896年「明治三陸大津波」以來第四次遭到海嘯的蹂躪了。1896年之後不過30多年,在侵華時期的1933年,三陸海岸迎來了「昭和三陸地震」和地震引發的海嘯。當時的軍國主義政府竟然誘使沿岸村民移居「滿洲國」,可是並不收效。戰後陸續修築了大型海堤,阻攔了1960年智利9.5級大地震引發的海嘯。人們於是安心了,以為有那麼巨型的海堤,就足以擋住大津波了。可這一次侵入三陸海岸有些港灣的海嘯水體,竟高出海平面15米,把海堤衝擊得七零八落!

岩手縣釜石灣口的新海堤2009年才修建完成,它長2公里,高出海面8米,座落在水深60餘米的海底,是世界最深的海提,可這一次的海嘯卻把它基本摧毀了。

看來,就算修築再高、再堅固的海堤,有再肥美的土地、再綺麗的景物,這一帶的海岸,都不是世代安居的福地。然而,總有那麼些熱愛鄉土、熱愛海洋的人們,確信此生和他們的下一代,不會再度經歷同樣的浩劫,而堅決在原地上重建家園。也有一些勇毅的人,誓死要去「戰勝」它。

海洋就能有那麼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魔力,讓有些人們無法不去親近它,又讓一些人無法不想去「戰勝」它,儘管要奉獻犧牲。這大概是有其不可言喻的道理的吧,它畢竟是地球生命之源,而人類和所有脊索動物的共同始祖,也都是來自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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