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4

丰楓瘋蜂

大清早醒來,伴隨著熱鬧的鳥鳴和微弱的濤聲,只聽得從樹上掉下來的水點,不住打在頂篷上,滴滴答答的,乍聽還以為下雨了呢。

賴在睡袋裏一個多小時,把一塊唱片聽完,幾圈㨪盪不定的陽光,在林木之中覓得間隙,已經照到發霉的帳篷壁上來了。我這才起來出帳。但見滿世界都是濕漉漉的,頂篷上和周遭的每一片樹葉都是水;就連頂篷底下,都凝結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晾在頂篷下面的濕衣服,比晾起來之前更濕了。顯然那是非常厚重的夜露所致,要不就是濕得飽和的山嵐了,或者兩者兼有吧。

連忙到小林外面高處的「觀景台」去,眺望山下遠景。真不得了!海面讓旭日那麼一照,竟然產生了一幅絕妙奇景。

但見一層亦厚亦薄,似霧非霧的水氣,把整片海面都給覆蓋了,自東往西向灘岸緩緩飄移,輕輕地擦過山坡,邁越矮岡,濃淡調混,好看極了。我說老天爺有時也愛弄點小花樣,橫是要給這難得的春日晴天作序幕。

這罕見的奇景雖美,不過曇花一現,必在俄頃之間就要散逝了。於是連忙上攀百步,走進楓林,在小林西緣上嫩葉的剪影前駐足遠眺,良久沒捨得挪步。本來無妨悠然坐定,發半晌呆,可我去年壘起來、用以倚楓觀海的那塊石頭太濕了些,還坐不得。

上回至今,相隔不過兩個星期,這片小楓林卻大大變樣了!嫩葉儘管尚未長全,卻已滿目菲菲,在朝日照射之下,分外鬱鬱蔥蔥,微風吹拂之中,聊可謂之丰姿綽約吧,真是越看越可愛。

這時南面天空上還積聚著好些雲霧,仍甚靉靆。可北面穹蒼卻截然不同,已藍得十分徹底了,時而飄來一兩朵皎潔的小白雲,給這自然圖景添加動態的點綴,把蔚藍的天空和翠綠的樹梢,映襯得格外好看,叫我不得不眼饞。

遠觀西面短岡以西一兩公里外的遠山,形狀和大小都恰到好處,彷彿出自造物的一番匠心。逢此大好晴天,林裏悠然外望,那十足的自然景致,特別怡人。

楓林裏待著,不唯淨賞滿目的蓊蓊嫩葉,並且吸進無比清新的空氣。此來顯然略嫌晚了些,過時大約一個星期,樹冠已然幾乎閉合,仰頭只能看到少許藍天了。今年這藍綠搭配最勻稱,最賞心悅目的時機是錯過了,那該在七八天之前吧。

可是天公並不作美,上星期不見藍天,只有沉沉的一團陰晦,灰濛濛的,還有雨,縱使嫩葉長得恰到好處,沒有一片蔚藍給它配襯,還是不成景致。

今日得此豔陽天,很慶幸了。這麼澄澈蔚藍的春日穹蒼,可遇而不可求。視野是罕有的清晰,海平線上水天分明。遺憾的是,睡前沒有料到今天得逢這麼佳美的天時,因而懶怠「起床」,鬧鐘備而未用,錯過了海面日出的良辰美景。

對於楓林,也許今春的日照稍嫌不足,光合作用至今未趨旺盛,楓葉的嫩紅不及去年那麼豔麗了。去年頂梢上最多嫩紅的那幾棵,如今僅以青、黃為主調,略欠讓我特別欣喜的那種斑斕。

嫩葉而有這般色彩,其實很不錯了。可不漫山遍野都是迎春一片綠,雖然深淺不一,看來還是單調,就數這塊小小的楓林顯得饒有氣氛。大抵鳥們都心生忌妒,乾脆懶得飛過來助興了。

鳴禽不來,蜜蜂也不來。蜜蜂不懂得欣賞這新葉的嫩紅,牠們再現實不過了,就知道終身役役,一個勁地採花,花開過了,再無花蜜、花粉,牠就不感興趣了。

豈不知大地萬物的生生世世,從來就都仰賴這現實的「終身役役」了,若竟像我這野客的滿不在乎,無為無不為,眾生就都要繁衍不下去,就都要「不見成功」了。

今春林裏的幾顆壯株結的果實很不少。野客謹此作證,這全是蜜蜂的功勞。前一陣子抽芽開花的時節,樹梢上竟日一片「營營」,好不忙亂。現在都到我營側嗡嗡去了。那裏的一棵藤蔓正把平凡的小花開得旺盛,落滿了我的頂篷一角。蜜蜂整天在那裏採粉,日落之後還不回巢呢,給我靜謐的營地平添一點熱鬧的氣氛。

蜜蜂牠是工作狂,要不就是窩裏悶得發瘋,呆不住,寧可成日價大老遠飛到外面來幹活。牠們可真老實,完全不必督工,非常自覺,從不偷懶,勤快極了。原本黃澄澄的花藥,沒幾秒鐘就讓牠採得光禿禿的,一粒花粉不存。花粉摻了唾液和離巢前吞下的蜜,形成小團,沾在後肢的花粉槽裏,擠壓成塊,結結實實的,表面大略光滑,不會散落,色澤比原來小蕊上的花粉要深一些。乍望而知,肯定是四體不勤的人們延年益壽的上佳補品。市面上此品不便宜,我這野客一時還吃不上,卻又不好跟勤苦的工蜂們要去,就只能照相留念罷了。

傍晚看罷蜜蜂採粉,看來看去反正無法窺破牠那動作的奧秘,於是揣上了小唱機,放進了一張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和孟德爾頌的「意大利」,再到林緣上去,要看山下海灣的黃昏景致。

聽著樂曲,天地漸漸蒼茫入暮。我想:如果在意大利,像這樣的海灣,必然極目都是古堡、別墅、汽車和遊艇。若非身為富豪而在此擁有不動產,或別處開來遊艇,要欣賞滿目文明的海山日暮,大抵只有一途,就是堵半天的車,另花幾百歐元,在臨崖的五星級酒店住宿一晚,倚牖或凭欄俯瞰一下。

可幸我不身在意大利,只憑的「雙肩一脊兩條腿」,背了重荷來此,享受純粹自然的楓林日暮,不過就花去百把港元罷了,跟27年前買來手上這塊DGG小唱片所費的金額,竟然差不離呢。

聽過孟德爾頌的「意大利」,得摸黑回營。吃不上意大利菜了,只帶來國產罐頭。

時維農曆二月底,殘月還沒出來呢,但見漫天星宿,和幾個異向移動的光點。那是航機的燈。還好它們都飛得老高,發動機的聲浪儘管可聞,偶爾還像一陣遠雷,但已衰減泰半,未至成為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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