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陰雨之後,儘管放晴,山裏還是濕漉漉的。那蚊子的世界可是「極一時之盛」了,途經的低地林帶固是這些吸血小鬼肆虐的常駐地盤,於今尤烈;坡上一向清靜的山窩營地,此日竟也淪為「占領區」,小鬼們猖獗放肆之情,大別往常。我納悶:蛙們都到哪裏去了呀?
搭帳篷時,一個小蛤蟆跳到了我這野廚的灶台上來,坐定了,隨即張嘴「開飯」。只見牠偶一吐舌,隨即有所吞咽,大抵囫圇吃下一個了;接著再一吐舌,大抵又囫圇吞下了另一個。可真多得很哪!您就儘著吃吧。儘管豆大的小蛙,肚皮容量有限,要把此處蚊子吃去大半,該還是綽有餘裕的吧。這就好,讓我省下好些蚊香和驅蚊劑。先謝過了!我這野廚您就隨便呆著吧。
說到我這野廚,它的「室外設計」獨特,左倚歪斜的大樹的樹頭,前靠巨石。正是這塊巨石,在這陡坡上形成了這片小台坪,讓我可以竊用以為營地。如今樹榦的低處滿附著茂盛的薜荔,甚是可愛,總讓我想到了《楚辭 • 山鬼》的兩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小時候聽大人說,所有樹木都能成精,而這些精靈總要害人,嚇得夜晚不愛走近樹林。
記得年前發現這片林木深處的台坪,竊用為營地,其時這棵大樹的樹頭上雖然挎著薜荔的根莖,卻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那是因為樹上的魚藤遮去了全部的日照,並且落下大量枯葉,覆蓋了樹榦的基部,任憑這薜荔再頑強,在低處曬不著太陽,自然也就沒能長出葉子。
我的「野心」無法容忍這可惡、可怕的魚藤,毅然施加了「干預」,如今這棵樹和榦上附生的薜荔,都展現了蓬勃的生機,讓我這野客感到欣慰。
「懲處」了蔓生無度、纏勒無辜的魚藤,施加干預而得見「善果」,非唯我這野客有點躊躇滿志,大抵就連住在巨石縫裏的石龍子,都感到愜意了吧。只要是晴天,牠就能在地面曬著太陽。此龍常在營地周圍出沒,長得甚肥,可是膽子不大,並且有些鬼祟,老躲著我的鏡頭,從未讓我拍得一張滿意的照片。
若說這石龍子鬼祟,那知了就更是偷偷摸摸了,牠從來不在白天出土羽化,總在夜晚秘密行事。夜裏就有一個從我帳側的土裏鑽了出來,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小窟窿。不知何故,牠爬到了我的毛巾上面去蛻殼,弄得毛巾髒了咕唧,讓我好洗。
此蟲無疑是個斑點黑蟬,若蟲期呆這土裏總有好些年了吧,當比我來得更早。慶幸牠沒在我的帳篷底下,否則一晚上鑽不出來,豈不憋死!
黑蟬噪鳴的高峰期已過,牠的繁殖季節已近尾聲。然而林地上偶爾還掉下一些半枯的嫩梢,想必是此蟲幹的好事。據專家說,牠產卵時把產卵器扎入嫩條,致使受傷枯萎。難怪內地農林產業把牠視作害蟲,予以殺滅。
大凡單一物種繁衍太多,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就要對他物造成危害。人類眼中的「害蟲」、「害獸」,真是多了去了,可人類自身何嘗算個「益蟲」!自有人類以來,絕滅在其手上的物種,何止萬千!且說我這野客到此,不能容忍的,最少就有二物,一是魚藤,二是蚊子。而此二物,遠在人類進化出來之前的不知幾千萬年,已然在這地上纏勒、吸血了。可我作客至此,卻要對付它們。
這時山坡上花開正盛的野牡丹可謂幸福,黑蟬不在它身上產卵,魚藤纏勒不了它,它身上也沒有蚊子要吸的血。這野牡丹似乎沒有什麼病蟲害,只除了一些吃它的花瓣和花蕊,而甚為少見的甲蟲;還有我這野客,為數更少了,整座山上只有一個。我要摘它的葉片,因其葉面長滿剛毛,用以擦洗食器有高效,能去油膩;每次野營要耗用十來片,百潔布和洗滌劑也就可以免了。
除了野牡丹,花開得好看的,還有桃金娘。這種灌木馬上就要進入盛花期了,但此時只在花期的初段,褪色、凋謝的不多,「花景」尤其堪賞。賞花之餘,我這野客難免饞嘴,想到了可口的山棯。
據我這麼些年來所見,桃金娘的植株上常見的毛蟲只有兩種,一種是小白紋毒蛾的幼蟲,另一種是枯葉蛾的幼蟲,前者啃它的鮮花,後者嚼它的嫩葉,但一般的影響都微不足道,未能謂之蟲害。
這個季節,此「娘」似乎過得比往年安好,營地附近的植株上,粗略觀察,乾脆全然不見任何毛蟲的蹤跡。也許雨下得太多,淋得這些本來不太擅飛的蛾類,難於交配產卵,乃至「逾期作廢」了。
下了這麼些雨,小澗流量大增,我那引水竹筒的出水量已達極限,每分鐘超過12升,冰涼冰涼的,沐浴起來,痛快極了。
洗過了澗水澡,身心特別舒暢,雖然無甚詩興,還是寫下了一首七律:
夜涼堪睡少蟲鳴,杜宇宵啼僅數聲。
夢淺猶憐孤月冷,林深更喜杲日晴。
幽谿沐浴神思暢,翠坂攀緣意態傾。
不覬田莊千百畝,天然妙境我安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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