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重陽佳節,總要想起馬致遠《【雙調】夜行船‧秋思》的結尾曲【離亭宴煞】:
「蛩吟罷,一枕才寧貼;雞鳴後,萬事無休歇。何年是徹?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鬧攘攘蠅爭血。裴公綠野堂,陶令白蓮社,愛秋來時那些: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人生有限杯,幾個登高節?囑咐喒頑童記著:便北海探吾來,道東籬醉了也。」
當此時也,馬致遠之後700年,世亂紛紛依然矣!各道的有為者、精英們都在「排兵」、「爭血」,為各自心目中的一己、後代、社會、黨國、民族、人類、萬物、乃至世界的前途,而「高手過招」、奮勇鬥爭之際,我這一介莽夫無用矣,就只能潛居山裏做野客,跟一些不足道的小生命打交道,無所作為,慚愧了!
此來首先見面的,還是螢火蟲。根據過往經驗,這山裏多見的橙螢,甚少飛到我的營地上來串門,這一次卻又要讓我驚喜了,牠竟爾接二連三從樹林裏飛出來,在頂篷下面迂迴飄蕩而過,頓時讓我這孤寂的野居蓬蓽生輝。有一隻乾脆還在我的門帷上停駐,我「關門」睡覺時牠還沒飛走,許是先前連番交尾,乃至累不擇席,就此過夜了。又或是我這門帷發霉已甚,霉菌的氣味讓牠以為這是一塊樹皮?
從台灣的網站得知,橙螢的幼蟲並非水生。我這營地周圍的樹林想必都是牠的繁殖福地。不過牠還是多見於低處小澗流域的叢林裏。近水林地的生態比較旺盛,牠的幼蟲顯然易於覓食。
這兩天晚上可說走運,不但雄螢滿林飛舞,讓我目不暇給,就連雌螢也叫我給發現了兩隻,有一隻還讓雄螢找到了,正在交尾呢。這個雌螢的身體比雄螢大許多倍,並且鼓鼓囊囊的,滿肚子裏肯定都是卵。
橙螢的雌蟲沒有翅,看似只能在林地上爬行,大抵以發光和外激素吸引雄螢。交尾時雌雄二蟲都「熄燈」,暗裏行事。
觀賞著螢舞,上弦的半月早到了中天,斑駁的樹影之下,營地的月夜景緻尤其可愛。螢火蟲似乎不受月光的影響,大抵交尾的照樣交尾,睡覺的照樣睡覺去了吧。
橙螢的「性舞會」結束之後,營地就不時飛來也愛「暗裏行事」的夜蛾,有一隻長得很漂亮,牠在我那懸於小樹上的廢物包底下,似乎探到了塑料袋的破孔,用管狀口器吸食香蕉皮滲出的汁液。嗐,卿本佳蛾,奈何……!
除了夜蛾,還有樹蛙,亦愛「暗裏行事」。有一隻偷偷爬到我的塑料桶上,讓牠那毫無美感的嬌蛙瘦臀泡在清水裏。這真叫我無可奈何,啼笑皆非!唯有給牠立倆存照。這水……嗐,讓牠泡個夠吧!
此蛙無聊,一晚上就在我的「野廚」附近出沒,牠在這邊呆一會,又到那邊去一會。「灶台」、藤蔓、小樹、老榦、棍子、竹竿、石頭,無處不是牠的流連處。
然而這蛤蟆最喜歡的,該數我的空塑料桶,牠總愛趴在桶緣上,有時又會貼著桶壁往下退到一半,停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就要那樣子睡覺了。
馬致遠的曲子沒提及蛤蟆,只有蟋蟀,說的「蛩吟罷,一枕才寧貼」。在我這營地嘛,若要等蟋蟀們靜下來才睡得寧貼,那非得徹夜失眠。這山裏的蛐蛐,傍晚唱到大天明,天明又唱到黃昏。也許我並不「煮酒燒紅葉」,未受杯中物所毒害,沒有「舉杯消愁愁更愁」的毛病,「蛩吟」非但無礙我的酣眠,還能當個催眠曲呢,儘管牠就在我耳邊半米之內!
照馬致遠的說法,在北方,重陽已然進入「帶霜烹紫蟹」的時令了。可我這南方海隅的山中野林,無緣見霜了。紫蟹倒真有一個。據我今年所見,營地邊緣我壘起的幾處石堆裏,住著最少三隻小螃蟹,一隻黃澄澄,一隻紅彤彤,這一天看到的,正就是個紫褐色的。
這小紫蟹可愛呀,我可丁點沒有把牠烹了吃的念頭。確實牠也太小了,大概只夠吃一口吧。過野地生活,自然不能講求吃了。否則樹蛙也烹了,林蟹也烹了,把這裏的珍貴物種都吃光,那還出來看什麼!
野客吃得不多,遠足卻走得不少。重陽節前的星期天午後,從營地出發,經由西灣山,到南面那處什麼「睇魚岩頂」去走了一趟,往返和留連共花5個半小時,路程大約17公里,不短哪。
爬上了那個窄不容足的小尖頂,「睇」不到魚了,卻想起了多年前有一次出去野營,到了這附近的浪茄灣。當時看到那營地的環境、狀況,跟我的理想相去太遠,而喧嘩的露營客卻甚多,徘徊半天,但感無處容身,於是毅然繼程,到了隔鄰寬僅百米的浪茄仔,強行在那小灣裏住下了。還好適逢雨後,否則此灣沒有淡水。那是平生僅有的一次把營紮在沙灘上了。走時登上長岩頂,取道西灣到北潭坳去坐車回城。當時就很想爬爬這「睇魚岩頂」,此後多次走過西灣山,都因時間不充裕而沒有登臨。
這一天從營地過去,總算走到了,又回來了,還趕得及賞螢。下午的太陽實在要命,真熱呀!可我竟沒喝得一口水,因為乾脆沒有帶上,而沿途更無一處可飲的山泉,路過西灣卻又貫徹不買無益飲料的「野營指導思想」。智者看來,這就叫自虐,太愚蠢了!
隔一天到了重陽節,就更愚蠢了,下午拔營,背著大包子,連同小包廢物,從無路的山坡強行爬到山岡上,經由蚺蛇尖走到北潭坳。
「人生有限杯,幾個登高節」?紅酒沒喝上一口,還要負重登高,可說笨到家了!沒準老天爺也看不下去,趕緊召來漫天烏雲,把無辜的月亮都給捂個嚴嚴實實。再也沒有景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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