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叫個什麼妮妲的颱風明明都越挪越近了,我這山上卻竟了無山雨也無風。
儘管有點風馬牛不相及,卻偏要想起唐朝詩人許渾的名句:「山雨欲來風滿樓」。不過妮妲或因嫌棄敝營只有破帳一頂,已經考慮打消來訪,也未可料。
這句「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向常被用作比喻戰霾醞釀,一觸即發。側聞本土目下好像就有這樣的氣氛,有些個浪漫真民主英雄主義者,大抵腎上腺素和睾酮分泌亢進,誓要醞釀起鬧一場革命,推翻這個和那個獨裁政權,以建立他們的一千平方公里理想國,而看似成竹在胸,勢在必行,十拿九穩。那句「山雨欲來」正堪借用了。
革命不是祥和熱鬧的交際飯局,卻是慷慨激昂,拋顱灑血,慘烈犧牲,勇武殺人的恐怖亂局;一旦成事,屆時維港料必滿海浮屍,特區境內殘殍遍地,英雄及其美人們真是想想都能美得欲仙欲死,隨即要做綺夢兩三場!
敝野客年紀大了些,睾酮分泌略嫌不夠亢進,不太熱心做那樣的綺夢了,可歎歟!這當下,我沒有以另建或再建共和為己任的大志,只要去划衝浪板。而在那個週一,早上短短的三個鐘頭是僅有的合適時間窗口了,因為海灣空蕩,一艘遊艇都沒有,而那股妮妲螺步姍姍,直奔本區,也許真的要來了吧。看過了天文台發布的行跡圖,還是決定下山入海。
大抵這股颱風比較纖小,這時在本區五六百公里外,此處海面依然平靜,水線以外看不到翻白浪頭,如果真要衝浪,那可是沒戲了。儘管衝出淺水帶時不免還得吃它一兩個狠狠的撲面禮,要巧妙避免衝浪板被擊翻騰,漂送回岸,徒費力氣。
往外划出不過二三百米,海流已然甚急,而波動幅度有時很大,水面顛蕩,瞬間上落可逾一米,儘管危坐著,並不穩定,要保持下一刻不落水,確實全無把握。
太陽沒能出來,天色已然比前一天暗晦多了,但見濁霾相當厚重,視野朦朧,甚倒胃口,跟我這撿破爛得來的衝浪板,還有湊合自製的划槳,總算一般寒磣,堪謂匹配了。
坐在衝浪板上,從三層塑料袋裏掏出不防水的電話來照相,頗有些許難度,稍微失去平衡,電話就要立馬報銷了。儘管我這「小器」檔次甚低,照相尤其不濟,還是無意藉此機會升級更新。
衝浪板上把圖像發送出去,友人回覆,予我提點,說是「妮妲發嬌威,白浪孤舟危」,好心相勸不應冒險玩命。當然敝野客也不至於一味貪玩,耽於刺激而不知死活;何況這妮妲,譯名用了妲己之妲,而這妲己,可能正是人類歷史上冤死得最無辜的女人,這不太吉祥!出海不到兩小時,眼看天色愈晦,海況轉差,也就匆匆回到岸上來了,於是可以從容答覆客詩,以打油聊表謝謝關心:
急流暗湧大大劑,
回山煮飯水先提;
出事撈屍嘥鬼氣,
累人累己決不為!
此前一天的星期日,天氣可是真好,那是烈日藍天!我離山轉悠,去了一趟東灣。打從勞動節去大浪嘴往返途中經行,眨巴將近三個月,一直沒有再臨其地。但見山徑跨澗處原有的幾塊巨石全都不見了,該是五月下旬山洪的傑作吧。如今水大時再也不能摸著石頭過澗了。山澗出海口尤其面目全非,本來以積沙為主,如今變成了大片的積石了;而潟湖瘦小,和往昔暴雨之後形成的大面積水體相差甚遠。這顯然是當時的浪潮頂住了山洪的結果。
本來還想往山裏去探察一下,看看年前常用的山窩營地,可是植被長得太茂密了,並且酷熱非常,到了那邊非去洗澡不可,而走下山澗的專闢蹊徑,料已讓草木完全覆蓋掩蔽,甚難走通了,不去也罷。
兜個圈子經由沙灘往回走,到了長灘,只見一個獨行的比基尼美眉竟然赤腳在熱沙上走著,讓我甚感驚訝,甘拜下風,因為這是我的腳皮絕對不能勝任的「特技」!這看似又是一位浪漫的法國美眉。走沒多久,她的纖纖玉足終於還是受不了,要把拿在手裏的拖鞋穿上。她到了鄰灣的餐飲涼棚,排隊買吃喝。為了這些,她走過了大約300米的炙熱黃沙,和500米的林蔭小徑。
我可不懂這種享受烈日海灘的方式,看到餐飲涼棚供應的食品和飲料也就飽了!但是有些羨慕老闆收錢收得忒爽,並且眼前排著隊給錢的,多是比基尼性感嬌娃!呵呵呵!
從那邊折返,我沿鹹水溪的西岸北行。途中看到一條母牛和牛犢子,牠們可不太爽了,只能站在溪畔一叢桃金娘的綠蔭下發呆。看來實在太熱,母牛乾脆失去吃草的胃口了吧,發呆納涼的同時,一邊在倒嚼。
黃牛只需要嚼草,啃樹葉,因而輕易可以野生,得享獨立自主;可一旦受缺德的郊遊或露營者所害,學懂了賞味於豬排、雞腿、牛柳、魚丸什麼的之間,甚至愛上了炸蝦片、烤薯條、爆米花之類,也就中邪得病了,並且整天要去廢物桶裏翻「美食」,非但不得自在,也早晚性命不保。
村狗從來極難野化,就是因為牠主要食肉,不懂得吃草;而對人類依賴太深,先天捕獵本能退化已甚,一旦離開人類環境,乾脆無法自力更生。
一條雌犬跑到長灘生下了一窩狗娃,共有六隻。狗娃吠叫,讓我發現牠在涸澗深處的一棵露兜樹下營窩。無疑這是在妊娠期被排擠出村的雌犬,跑來這裏悄悄產仔。儘管週末兩天多有水陸兩路到來的弄潮兒,或會好心拿美食飼之,此時看來甚是虛弱,顯然不可能有足量的奶水,哺育六隻狗娃。
無情的颱風馬上就要刮過來了,屆時肯定掀起大潮,倒灌涸澗。我無法把牠們帶走,通知有關人道團體也無濟於事,因為為時太晚。這窩狗娃可說完全沒有存活的機會。我看著唯感心酸無奈。但稍微細想,牠們橫豎不可能長成入村,此夜讓浪潮帶走,庶幾免於日後經歷逐一餓死的緩慢痛苦過程,並且可把母狗解放出來,讓牠早日回村過活!
前次入山,遇到兩位美眉志願者,問我山上可有野狗。我說那是有的,都是母狗離村產仔。她們於是要給我拌入了避孕藥的飯食,讓我帶入山裏。我婉拒幫忙,解釋說,除非你們天天來,否則那是徒然的事;一頓飯餐,只能給這些可憐的小狗延長幾天難過的生命,牠們最終還是存活不了的,因為不會捕獵,又不能學牛吃草。
山裏白天儘管很熱,營地因有白楸和土沉香的樹蔭,頂篷之下的最高氣溫也就不過33度罷了。週末的黃昏下了雷雨,夜晚降溫到了25度,比天文台當時的氣溫28.8度低了三度,睡覺得蓋被單。
天氣稍涼,那些可厭的螽斯似乎就都沒那麼活躍了。別的蟲子當然如常睡覺。昆蟲各各自有睡姿,蝗蟲跟白天靜止的姿態無異;蜻蜓卻用爪子抓住葉緣或葉柄,垂掛在那裏;一隻巨蛾就跟蝙蝠似的倒過來睡,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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