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06

夜赴東隅

儘管預知天公不作美,今年元旦早上幾乎肯定雲蔽蒼天,我還是要到本地最早看到海平線日出的大浪嘴去,度過這新年週末。

由於要當褓母,給親人看膽子很大的寶寶,弄到傍晚才得離廬出發;坐過一程鐵路,兩程巴士,慶幸不必花上幾分鐘去候車,也沒有些許阻滯,就到了北潭坳。起步時剛過八點。

到了東灣,找不見我慣用的登崖捷徑的岔口,似乎是讓一圈洋人營給堵了。我不擬打擾,於是繞到一邊去,不承想在漆黑之中誤進牛蹊,墜入羈絆,要在灌叢深處多番剪斷帶棘刺的藤蔓,撥開「態度強硬」的桃金娘,方得闖出歧途,因而耽擱了好些時間。幸而這是三個多小時腳程僅有的阻滯。

深宵時分來到了大浪嘴白泥頭小山溝裏的叢林深處。這裏流著終年不枯的小澗。澗水源於坡上茂密的矮林,在這裏注入澄澈的淺池,然後蜿蜒流經低地污染林帶,注滿了另一處較深的澗池之後,再迂迴淌下矮坡,在卵石灘上消失。

這時外頭正吹著大風,可這澗谷裏的草木卻幾乎紋絲不動。於是從容擦身更衣。估計難免會有露營者在已受污染的下游汲水,我還是要自覺避免對小澗施加污染。恰好澗畔有一片由廢田形成的梳林,適作沐浴和洗衣之處。

這時已到了舊歲跨進新年的時刻,隨即聽得遠處營地傳來人們「倒數」的喧鬧之聲。洗衣更衣之後,提溜兩桶澗水,走過幾百步,爬坡登上小原,「回到」了敝野客的「老營地」。

那從海上吹來的疾風,可真一點都不省力,帳篷因而搭得非常費勁,固定之前要避免被它吹走,其中一層隔濕塑料膜乾脆無法鋪墊了;草地反正很乾,也就省了吧。頂篷也只能支得矮矮的,對這大風不能不表示敬畏。

我的裝備稍嫌多了些許,安頓程序比較繁瑣,因而要弄到差不多三點,才算停當。索性沒有煮飯了,省去一頓,只吃了兩個小橙也就歇息了。可是六點三刻就「聞機」而起。此處手機信號全無,但飛航模式之下鬧鐘功能無礙。拉開後門帷一望,但見漫天灰雲,顯然觀日無望了。於是戴上眼罩再睡懶覺。


缺覺終究不能補足,日出唯有明天觀看。先去覷覷我這小原孤帳以外的野地世界則箇。果然相當熱鬧呢!極目所見,遠處的半坡草坪和臨海禿地上蹲著的帳篷不少;仔細一數,竟有六十多頂。


視線因受地形遮擋,主澗流域梯地草坪上的那些還沒數上呢。估計那裏最少另有十來頂吧。

人們總是喜歡擠在一塊,儘管來到了這樣偌大一片野地上,也不失其常態。或竟是因為那樣比較有安全感吧。反正於我這「孤陋野客」而言,這也確實很好,我大可腆著臉獨享這處小原,和周圍好幾公頃的超常幽靜,另加十分隱蔽而免於污染的上佳澗水。


其實這東隅一處也並非完全幽靜。只要向崖邊走出不多遠,那驚濤拍岸之聲,就要吵得讓人疑心龍王爺真的正在下面咆哮了。


元旦日午前天色漸漸轉晴,太陽開始露臉,人們也就陸續撤營了。到了午後,撤得已經所餘無幾。我猜想,餘下的零星帳篷或難免要感到寂寞冷清吧。下午只有兩三營的新來者,來給他們鼓勵。


我營獨處小原之上,帳口南向,背靠兩座小山。山體固有阻擋北風之效,但是除夕深宵到元旦下午,一直狂吹不息的,卻是東風。我的這頂七年老帳大抵把它看作西北風吧,竟爾照喝不誤!


元旦次日早上七點多,朝陽才真出來跟大地和我覿面了。儘管它在天際雲帶頂端冒出來的那一刻,跟海平線的距離已然略微大了些,畢竟還是把海天照得一片血紅,總算帶來新年日出的氣氛。我大老遠跑這裏來,把這日出看過了,方可說是不枉此行。來去匆匆、元旦日就撤營離開的人們,不能不說有點遺憾吧。


元旦晚上露水很重,小原的早晨一切盡皆濕透,我的頂篷尤甚,滿佈的露珠跟冒汗似的。何竟至於連門廳裏的草葉子,都彷如澆過了水!不禁想起曹孟德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一會太陽出來,頃刻水蒸露散,肯定不比當年曹孟德的「幾何人生」呆得更長久。


大抵由於今年夏季多雨,白泥頭谷地和周圍山坡的樹林和灌叢都長得比前茂密,勞動節撤營離開時還能順利走通的捷徑,如今竟已湮沒無跡,唯有多花了一點時間和力氣,去另闖新蹊。

到了高處回望,臨海禿地邊緣上居然還有一頂帳篷。估計除了來去匆匆的遠足者,當不會再有來客,帳主人此夜將可獨享面積大約一百公頃的整個小半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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