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耶穌聖誕日落在了星期天,得補假一日,於是本為兩天的「公眾假期」,就變成四天的長週末。首天的星期六天氣甚好,出來露營的人們可就多了。赤徑是近便的熱門營地,下午我路過時,最大的中部溪谷的溪口草坪早已「建成」了「帳篷村」。估計到了晚上,仍將陸續再有來客,把有限的枯草地擠得水洩不通,帳篷之間幾無空隙;白天人聲雜遢,夜晚鼻息相聞。
想當年我也常在這處溪谷露營,但是不圖近便,總要溯澗走到山溝深處,一避熱鬧,二避髒亂,三避強風。而今我的這兩三處「老營地」由於棄用多年,早已「退草還林」,蹊徑「茅塞」,乾脆無法通達了。
這些人們大抵都不在意,此處溪口朝北,臨海而全無山體和密林給予屏蔽,這季節,天氣一旦驟變,狹長的大灘海和赤徑口兩旁的山地,正合讓長驅直進的大北風增壓加強。在那種惡劣的天氣狀況下,要不是最堅固而又屬耐風設計的帳篷,必將無法抵禦!
路過赤徑之後,我還要多走五公里。我的營地海拔近百米,在陡峭的山坡上,東面和北面都有山體作屏障,加之還有密林,多少能起到一點擋風的作用,不至讓狂飆直搗黃龍。而這當下風平浪靜,更且無須憂慮。
路上又遇本地露營客和內地驢友,總不免要聊上半晌,因而耽擱了不少時間,抵達營地已逾四點,而我的安營程序比較繁複,要弄到天色入暮方得沐浴、洗衣;吃晚飯時已近八點。
耶穌聖誕日天上密雲,霾氣頗重,太陽整天不露臉,觀景、賞楓兩皆不宜。山下長灘營帳不多,大抵到這一帶來的,多選擇「聚居」於有餐飲涼棚的鄰灣。
次日午後天空終於放晴,略可照得一些紅葉。
紅葉它奇怪,能讓我緬憶童年的鄉郊生活。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本地有楓香紅葉這種事物,能讓我產生嚴重過敏反應的野漆樹倒是紅起來好幾片,但是不成大體,秋色還是只有綠和藍。隨之而來的冷天似乎乾脆沒有代表色調了,或竟僅是一片灰。
那時候窮苦人家的冷天該是不好過的,可我卻沒有很多深刻的實況回憶,只記得難以言喻的些許浪漫,我且謂之秋心;比如讓母親強迫穿上多層的、多半打了補釘的厚實棉布衣服之後,就自以為無畏,趕忙去向北風挑戰,而心裏愉悅!如今寒夜裏在野外帳篷中睡得暖和,約略可以逼近那種感覺。
或謂秋心是為愁。這時看到紅葉,我絲毫並無丁點愁緒,只會想起小學音樂課上唱過的一首短歌,這就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秋天到,天氣涼,媽媽給我做衣裳;日夜縫,工作忙!新衣縫好快穿上。
確實我還保存著母親給我縫的一些衣褲,就沒捨得扔了,更不會用來擦地。
秋涼而已,離寒冷尚遠。但是蚊子似乎已經完全絕跡了。這讓我有點驚訝。我帶來了蚊香,不必用,倒也好。蚊子不來,卻還有別的蟲子。雖也有把頭髮誤作花叢的傻蜜蜂,這一天營地上還以蒼蠅為最多,無疑這是在附近雜樹林裏吃樹葉的孤牛帶來的。一條渾身附著蒼蠅的黑公牛大抵吃飽了,下山在我營前經過時,站住打量我半晌。我說沒有烤牛肉,想吃,你到灣仔營地要去吧。
這些到高坡上來吃樹葉的孤牛都不笨,全懂得利用我的「營地專用蹊徑」。牠們把我辛苦平整的好些「土台階」給踩壞了,並且挑起貼地的細蔓,讓我絆腳。幸好沒對澗池造成破壞,也沒弄髒池水,懂得繞著水邊走。牠們一般不喝水,也不洗澡,拉出屎來也不太臭,卻是草地的肥料,這都可算是優點。
傍晚到營地東面50步的滑坡塌坑裏,坐在特意壘起的「石凳」上賞看暮景。這是海灣上紮營的人們欣賞不到的美妙景緻。今夏的連番大暴雨,給我營地造成了這一處特別的觀景窗口。
夜幕緩緩降下,待到天際霞光褪盡,滿世界就黑乎乎起來了,也就該是回營做飯的時候了。這時坐在頂篷下只能看到西面山岡和林木的剪影。由於營地東西兩面都有山,日出、日沒的角度太高,看不到鴨蛋黃一般的紅日。這是營地一大缺陷。
這一天晚上,天氣要變了。到了零時十分,大北風就進襲營地。這一來,它可是瘋狂地刮,沒有半分鐘的歇息。開頭我還存僥倖之心,懶怠去把頂篷撤下,然而最後還是要爬起來,鑽出帳篷,冒著甚冷的狂飆,把頂篷撤掉,方得接著睡覺。
翌日這大北風絲毫沒有轉弱。我這帳篷的門廳於是又得用作廚房了。此帳是個耐風雨的設計。門帷的弓形拉鍊有四個拉鍊扣,既可完全打開,又可按需要在任何一個位置拉開任何大小的一道縫。風雨交加之中,需要違反安全守則,在門廳裏煮飯的時候,這樣的設計可以說是必須的。
另外,進出臥帳的前後門帷都是雙層的,外層是紗幔,內層是布幔,冷天把布幔拉上,可以停止紗幔透風,讓臥帳暖和一些。這門帷的D型拉鍊設計也很好,隨意把上下兩個拉鍊扣分別拉開,它就自然垂掛在一邊,無須像U型設計那樣要把它捲起,繫在頭頂上。
可惜的是,這樣優良的設計,大抵由於人們不會用,不愛用,和無須用吧,早已停產了。去年三月我買來了一頂同樣附設門廳的帳篷,本欲替換這頂發霉老帳。新帳的門廳是夠大的,可是其餘一切的設計都很不合理,透風有餘,禦寒不足,試用一次之後,束之高閣至今,接著把這頂舊帳又用了將近兩年!
然而此帳畢竟已經用了將近八年,經歷幾許寒暑風雨,度過了 560 個野外的夜晚,破舊已太甚,補釘也太多!物似主人,一般的寒磣!
這頂破帳也讓我依稀記起了,小時候穿母親給打過補釘的衣褲,原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時眼看自己給打了不少補釘的帳篷,居然頂住了從山巔呼嘯而下、刮得滿林嘩啦亂嚷的陣陣大北狂飆,我這顆秋心於是感到欣慰和溫暖。
然而,一旦聯想到了,人們莫不愛上了奢靡無度的都會生活習慣,偶爾出來跟大自然打個一兩天的交道,都要製造巨量的廢物,甚至未廢而棄,我這寒野破帳裏的一顆秋心,難免也得發著一點點的愁!
這顆秋心一發愁,我就要去搬石頭。對於營地,石頭有很多用處,比如壘起來充當凳子。
狂飆一起,沙灘上紮營的人們要不立馬撤營,走為上著的話,就要比我更需要石頭了,好用來固定帳篷,免被大風吹翻,甚至吹走。可是灘上只有沙子,和細碎而輕飄飄的珊瑚石。早上我到塌坑去觀景,透過鏡頭所見,似乎就剩下一群四頂,還蹲在離灘較遠的沙地草叢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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