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二十年前的六月三十日下午,敝客從海下灣串螺角嘴西面鞍地撤營回城,非因天雨無趣,而是要觀看子夜電視直播英中兩國交接香港主權的曠世儀式。
當時天氣很壞,本來風光優美的海下灣黯然失色,陣雨不時驟灑一場,並帶來狂風,前後三天只攝得四幀照片。隔海遠眺灣仔半島攔路坳的方向,6.5 公里外的蚺蛇尖幾乎完全消失在雲霧籠罩之中。在相簿裏二十年的 3R 照片,如今乍看起來,彷彿那是寫意而非寫真。
這一處當年因村民拜祭祖墓而屢屢遭火的狹小鞍形地帶,如今早已發育成為難以穿越的茂密灌叢。敝客難得住過幾回的那一小塊,再也無跡可尋。打從海下灣劃為海岸保護區,到這裏來露營是絕不可能的事了。
五分一世紀轉眼過去了。逢此「回歸紀念日」,敝客依然故我,照樣背個巨包回歸野地。可幸「夏至風雨」在出發日暫息一天,敝客全程未遭雨淋。因是假日,長灘一帶頗有一些露營者,全都宿的禿帳;其中一營四帳,列作一溜,側旁支起一張飛簷頂篷,望之甚為單薄,可說中看不中用,吃風有餘而擋雨不足,一旦天色陡變,狂風驟雨來襲,必當無以招架;設若簇新的帳篷材質稍次,就像舊傘那樣,禁受不住重量級雨點的衝擊而透水,或有連夜棄營逃竄之虞。
傍晚東面天際陡然升起大團的積雲,看去作威作懾;尚幸終於沒有延伸過來,把敝客所在的山林吞噬。不過敝客暗忖此來「野運」大抵暫時走完,恐怕躲不過這必將到臨的一番雷暴了。
儘管天氣不佳使人悲觀發愁,畢竟這是「回歸紀念日」,雖在野地過的野活,敝客認為,還以張燈作慶、聊加點綴、略提氣氛為是。
夜裏當然果真下雨了。既處「林內楓下」,由於樹冠的作用,掉落頂篷的水滴要比原來的雨點大得多,那些滴滴答答和嘩啦嘩啦自然也特別震耳;一夜多半的時間,苟不被打雷驚醒,也只能半夢半睏。來時就已非常潮濕的營地,早晨更是「水光瀲灩」,連門廳裏都成了一小片水窪!
這可是看不到天氣前景的雨天,「天文台」的預報大抵徹底失準。人在山裏,「心」不由己,敝客難免憂心忡忡。不過儘管在愁慮之下,霪雨之中,還是要去賞花的。花草喜水,雨後綻開的花朵,似乎尤其豔麗。人類可是奇怪,明明需要天雨、得了水才能存活,卻偏管下雨喚作壞天氣。
有一種香草,全株弱質纖纖,葉子的氣味略像薄荷,它長在還沒形成土壤的滑坡塌坑上,可愛的紫花風吹不倒,雨打不殘。這野花打從五月就開起來了,至今方興未艾,雨天裏開得尤其嬌豔。可是它的名稱至今還有待查找。
長在山下的豔山薑花期已到尾聲,結了不少果實,卻還在堅持綻朵;儘管開得似乎沒有先前嬈媚,那果子的形態獨特美觀,看著倒也有趣。
昆蟲雖不怕雨,似也不愛被淋,因而少見雨中強行出沒。雨來之前,「過夜生活」的灶馬不知打哪裏鑽出來,到處轉悠,大抵無非覓食。它的胃口可好了,就連蒜頭都照吃不誤。營地的灶馬長得特別肥碩,軀體長逾三厘米,雌蟲的產卵管尤其展露得有點誇張,儼如一把匕首。此蟲無翅,只能走路,似也走不快,可是一旦受驚,卻跳得比蚱蜢還遠,信非一般蟲中凡品!
隨後天氣惡化的情況急轉直下了。那「天文台」原來預報說 showers will ease off, 至此「緩減」無影無蹤,反倒遽變「雷暴警告」。參考更新的預報之後,敝客決定延期一天出山回城,無非心存僥倖,奢望多呆一天或可乾身而退,避免淋得過於痛快。可惜終於不能如願,這道低壓巨槽旋即佔領全境,陣雨斷續傾瀉,在這山麓小氣候區尤其越下越起勁,越來越頻密!「天文台」夜裏發布的「雷暴警告」易發難收,接續不斷延長多次,最終超過了十二個鐘頭。敝客不能賴在山裏不回城,唯有雨中收拾,挨淋出山!
這種雨有點可惡,一時太陽明明在一邊曬著,它卻當頭澆下,淋得叫人生氣!一生氣索性就到塌坑上去觀景。只是此日其景不美了,唯有惡景。
兩三公里外的遠山之上,乍看原本還有幾片蔚藍,頃刻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灰暗之中夾雜烏黑的一團糟。此團並非他處飄來,卻是就地無中生有。瞬間灰團變得更灰更暗,唯其未至於全然烏黑,隨即好像帳幔一般下垂,彷彿不勝沉重,接著索性解體散落,不但把遠山完全給湮沒掉了,還乘勢擴張蔓延,高速奔我這邊而來!於是走為上著,奔回營地。一眨巴這山裏已從白晝掉進了黑夜似的,接著豆大的雨點就落到頭上來了,然後是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降水,但是居然並不送來雷電。
可幸這一場下得仍算知所節制,未至過於狂暴,並且簡約俐落,來去匆匆,不消一會就完事了。3.5 公里外並不輕易現身的「龍上水」久隱復出,態勢也未算亢奮,略顯威嚴而已。
此「龍」海量看似不淺,絕非我營用水所賴的小澗可堪比擬。但這小澗雖小,卻也不甘寂寞,並且懂得緊抓機遇,飲得大量天水,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了一條小龍了。
這番雖降連場大雨,終究不至過於狂暴,前週重整的四疊澗池因而僥倖得保完好,尤宜浸泡野浴;離山之前,不免再泡了好大一回,實在暢快,幾乎沒捨得就走!
然而此時此地實在不宜久留。趁著那雨有些收斂,趕緊離山。還沒走到一公里外的古村,下身早已大致濕透,尤甚於尿褲子,這是因為要鑽過茂密的灌叢和林帶。來到古村,但見村長經營的餐飲涼棚地面有幾泡有機肥料,而桌椅放倒,雜物散落。這無疑是浪牛所為。村長離村回家去了,涼棚底下正合牛們避雨,而留守毗鄰村舍的黑犬東東,大抵玩忽職守,懶得過來驅趕。據村長說,此犬年少時熱衷驅趕野豬和猴子,因而吃過大虧,差點活不成呢。由此可見,有勇無謀,並非為犬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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