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徑上,一個遠足隊伍迎面而來,有人跟我打招呼,接著聊了幾句。
於是有人問:「自己一個人呀?」
我回答:「係啊。慣左咯。」
又有人說:「唔怕悶咩?」
我說:「我成世人都仲未學識寫個悶字。」
有個女的說:「一定係有人喺嗰便等佢嘅。」
我說:「人就冇嘞。約好左一隻蜘蛛精,同埋一隻狐狸精就真。」
那個女的說:「真係想愴你個心啊!」
我這沒準真是性心理失衡導致的妄想。也委實想得太美了吧,怎麼就從來不會想到肥豬精、水牛精什麼的!小時候聽大人們說,一切樹木鳥獸,都能成精。 我家附近就曾有過一棵木瓜精。
鳥獸成精,這是無稽美談,不宜說得太較真了。
我既身為野人,倒是喜與老實、平凡的鳥獸打交道。但自由的鳥獸不比已被馴養的家畜和寵物,似乎不屑和我這低級人類同林;見我來了,總要慌忙逃遁,避之唯恐不及。
在營地看到鳥獸的蹤影,聽到牠們的鳴叫,感覺上有別於遠足途中的倏忽一瞥,或者偶爾幾聲。我或會這麼理解:這是要從陌路相逢,升格為暫時的鄰里之誼了。 每每有幸看到了一隻果子狸,或者聽到了一個夜貓子什麼的,心中就有一絲欣悅。
在這堅尼指數榮踞世界第一位、尺產萬斤銀的繁華都會,我竟不知道該去攀龍附鳳,圖謀大業,卻自甘墮落,淪為野人,走入荒郊,趨禽近獸,可謂不肖之甚矣乎!
我固是不肖,可人家山禽野獸看到了我,多半還有些不屑呢。 第一個不屑與我為伍的就是那野豬。在我所常到的山林,牠的蹤跡可說無處不在。我說,不過只是個豬罷了,有什麼了不起! 可牠就是不歡迎我靠近,最多只能遠觀。多少年來,我一直無法給牠照得一張清晰的照片。
還有那林鳥。牠在樹上,任憑我怎麼躡手躡腳走到樹下,牠似乎都能察覺,噗的一聲就飛走了。就牠不飛走,那距離往往還是太遠了些;沒有遠攝鏡頭,照了也是白照。
但偶爾我會走運。上週末我把營紮在叢林深處的一片小草地上,帳篷上面是茂密的樹冠。夜後飛來了一隻綠色翅膀的鳩鳥,似乎不畏燈光,就棲息在樹冠下面的一條藤蔓上。我拿小手電照牠,牠竟泰然自若,並不飛走,我於是用閃光燈照得了幾幀。
且別說這長著天使的翅膀,能飛上高枝的鳥牠不屑與我為伍,就是那些只知道在地上蹦,卻又蹦不遠的癩蛤蟆,牠也不怎麼瞧得起我,每每讓我逮著,卻怎麼也不肯馴貼就範。 不就照個相嘛,也不把你怎麼樣!
癩蛤蟆牠笨,有一回我要練夜視能力,摸黑在山徑上走,忽覺一腳踩在個軟東西上,連忙停步,亮燈一看,竟是個癩蛤蟆!心裏感到難過,此後甚少再摸黑夜行。野外癩蛤蟆雖不多,偶爾營地會走來一個,傻乎乎的跳到我眼前,我伸手一逮,如探囊取物。
癩蛤蟆本名蟾蜍,人們大都認為牠長得寒磣,可我總覺得牠一點不難看,起碼比青蛙體面;渾身的疙瘩就特有趣,那副憨樣也很可愛;抓在手裏,那種冷冰冰,軟綿綿,而又疙里疙瘩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當然,我這所謂癩蛤蟆的可愛,自不能跟有些人們的可愛事物相提並論,信手拈來,就好比說那細腿豐胸的lengmode系列。
Lengmode屬高檔文明族群,足堪譽為女神而請進大學講壇,能把莘莘學子導入「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的微觀憧憬,促進打破殘存的、對pleasure of emotion explosion and emotional intensive moment的惶惑,從而激發本能目的驅動的唯商品消費社會的高階人生遠瞻所必須的昇華型思慮方式的基礎邏輯建構……
嗐呀,請別誤會,「唔係好深」;野人畢竟只能是野人,確實是廢話連章,不知所云!
還是老實著點,回到本題上去吧。 我這所謂可愛的癩蛤蟆,且別說牠要請進大學講壇,好像連中小學的生物實驗室,至今還是牠的本家青蛙的天下。
我愛聽蛙鳴。癩蛤蟆的叫聲不叫蛙鳴,而牠好像也乾脆不會叫。 蛙鳴旺盛的野地多屬沼澤,不能紮營。
我雖說喜聽鳥獸的鳴叫,但夜裏杜鵑徹夜在那裏「哀啼」,於我卻是最難忍受的自然噪聲。可以想像,在寧靜的荒山之夜,這杜鵑的啼聲嘹喨而清脆,牠能一夜叫個不停:高貴姑娘!高貴姑娘!每隔幾秒,就叫一遍;既不知疲累,也不致沙啞。嗐!杜宇先生,人家lengmode女神的狂慕者,全都讓你給比下去了!
說起來覺得有些蹊蹺,過去一年,好像沒聽到多少杜鵑的叫聲;以往常叫我苦惱的夜啼,就更是絕無僅有。但願這並非禽流感造成的結果,也不是因為本地和北邊生態環境迅速惡化,讓牠失去棲息地。
杜鵑夜啼可讓我徹夜難眠,夜行獸類走近帳篷,也能叫我從夢中驚醒。 上週末的營地是一片野豬林,夜裏驚醒了三次,就是因為這可惡的野豬。牠在林裏走動,除了發出沙沙的聲響,牠嗅覓樹根的鼻息也很大,十尺之外,能叫我驚醒,讓我的「野心」感到幾分不踏實。
牛一般不會在夜裏活動,可在冷天的月夜,牠就有可能通宵吃草了。如果牠在夜裏要到帳篷旁邊來享用夜宵,我往往就會被欻欻的嚼草聲吵醒,非得出帳把牠趕走,否則無法續眠。可牛的脾氣倔極了,這會把牠轟走,待會牠又回來了,一如巴士上播放的女體「出位」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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