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覺往往並不那麼可靠。撇開不同個體的主觀因素,同一感官暴露在刺激源中,久之就會疲勞,感覺會變得遲鈍,甚至麻木。
《孔子家語˙六本》:「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與處者焉。」
這裏的所謂鮑魚,並非今日高居天價,每斤逾千港元者未算珍品,而多吃也會膩的海產貝類,而是說的鹽漬的死魚。雖然鹽漬能延緩腐敗過程,卻不能完全防腐,蛋白質依然被細菌分解,是以發臭。
這一天,我沒有「與不善人居」,也並未「入鮑魚之肆」,只是上了九點鐘從黃石碼頭開過來的公共汽車。通常這早晚車上已然沒有多少別的乘客,因為這是末車前的一班,郊遊者很少這麼晚才坐車回城。可今天卻有些奇怪,下層幾乎都滿了,似乎都是露營者,為殘疾人而設的輪椅位置堆滿了背包,車上空氣帶著強烈的隔宿汗臭。
我雖然看到仍有空座一二,並且已然負重走過了兩個多小時的山徑,卻無意過去就坐。不但不去就坐,還要儘量站在靠近車頭的過道上,為的這是空調上風位置,惡臭回流輕微。
我雖不肖犬,嗅覺卻很靈敏,並且不易疲勞,難以「久而不聞其臭」,對臭味的反感比別人強烈。我不吃鹹魚、蝦醬;聞到臭豆腐的惡臭,必得疾步逆風逃避。從前到內地旅遊,進公共廁所前,必先把濕透了的、厚厚的棉口罩戴牢,以減少進入鼻腔的「臭分子」。
於我而言,我這嗅覺上的極度「厭臭」,是再強烈不過的本能感官效應,既無法透過理智去緩解,也不能「久入其肆而不聞」。
視覺上我也「厭醜」,卻倒可以「久而不覺其醜」。好比說那癩蝦蟆,和那大蛛蛛絡新婦,小時候覺得牠們醜得可怕,不敢碰,可現在接觸多了,觀感竟變得完全兩樣,覺得牠們很可愛了。
沒誰不怕的毛毛蟲,從前我覺得牠們一概「惡醜」,現在卻可以區別對待了。好比說這棉古毒蛾的幼蟲,也許因為「久入其肆」,現在不但看慣了牠的醜模樣,甚至不怕牠身上的毒毛了。
也許我被蚊子叮得多了,免疫系統「適應」了,現在不但不長疙瘩,還不會癢癢。然而大抵不是一件好事,免疫系統「適應」了,反應降級,對這種能帶病媒的吸血小鬼的容忍度卻提高,也就意味獲得傳染病的機會增加了。
這不,上星期腳腕子上被叮了一口,當時沒有什麼異樣,不癢不腫,可幾天之後卻長出個水泡來了,顯然是被蚊子帶來的細菌或病毒感染,而導致潰瘍。
人的本能對一些自然物、自然現象的討厭、恐懼,對自身的存活,原來都具有微妙而重大的意義。不予區分地包容一切、無所畏懼,顯然並非正確的野外生活態度。此後,我要切記不可忘帶驅蚊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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