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五下的雨,延續到了週末上午,但天氣預報說星期天要轉晴,這於我當然是個好信息。傍晚抵達營地時雖然雨止多時,但到處的草木都還是濕漉漉的,一路走來,「道狹草木長」,沾得全身都濕透了,包括帽子和鞋襪。一雙鞋是單向透氣的防水材質,可是那水卻沿褲腿和襪子滲入鞋腔,無法阻斷!
天有不測風雲,我不確信天氣預報,因而選用了最能防風的叢林營地,哪怕萬一還要下點冷雨,伴隨著六七級的大風要刮將起來,我的頂篷都不必撤掉。
前次使用這片窄小的營地是在四月初,倏忽過去半年了。被魚藤纏死了的那棵可憐的楓樹依然屹立,但樹榦已讓白蟻給蛀空了,顯得鬆動,不能再用以支靠背包。
雨後營地雖然很濕,但由於表土含有大量的腐植質,不會形成討厭的泥濘;加之地勢優越,哪怕下再大的雨,都不受逕流淹泡,可說是絕佳的風雨天營地,冬夏皆宜。美中不足的是缺乏日照,地上長不出青草,還有位處叢林深處,完全沒有景觀,要看海得走出樹林,到陡坡上去。
可喜的是,只有兩三個蚊子飛來「歡迎」我,讓我一下子就打完了,連個蚊香都懶怠點,驅蚊劑也省下不少。
由於營地十分狹小,而四周又被密林包圍,搭頂篷得再三調改方位,這花掉了不少時間。來時在汽車站上,跟一位偶爾會遇上的女車長聊了幾句,我說她比我幸福,我的晚飯要到深夜11點才能吃上。當天確實的開飯時間是10點50分,跟預計的誤差只有10分鐘罷了。
一宵無話。當然無話,哪有人來跟我說話!可也沒做什麼惡夢或綺夢,淨是些無聊的罷了。早晨雜夢方濃,卻叫鳥們給吵醒了。這密林的早晨可真熱鬧,竟能同時聽到四五種不同的鳥鳴。大抵留鳥、越冬和過境的候鳥齊集,爭相唱個不亦樂乎。
林地上找吃食的鳥們倒很安靜,牠不唱,但翻得枯葉沙沙作響,讓我肯定林裏生態旺盛,因而感到十分欣慰。作為一介野地人,過去二三十年間,眼看這一帶的林木長得一年比一年茂密,而我能住在其中,作「零距離」的見證,這無疑是莫大的幸福!
感到幸福之餘,卻有些好奇,這些「翻葉鳥」究竟都能翻出些什麼來吃呢?可惜無從調查研究。但猜想牠們吃的,必定比我這野地人要豐富多樣。可不有些人們已然把些珍饈美饌吃得腦滿腸肥,還要饞嘴吃野味了嗎?可人家鳥們天天享用的,盡是野味!
我這野地人就連個珍饈美饌都沒吃上,自然不敢躐等覬覦野味,下午嚐過幾口高糖豆羹之後,也就離營上坡訪楓林去了。
本地的楓樹是楓香,葉片三裂,一般都是遇冷後先轉黃,然後再變紅,先見斑點,隨後整個葉片紅透。變色過程沒有完成以前,葉片往往同時呈現綠、黃、橙、紅數色,斑駁好看。楓樹開不出豔麗的花朵,莫非這秋葉的色彩就算是補償了?
十月底以來十幾度的氣溫,給野地帶來了季候的色彩變化。這片楓林開始變黃、轉紅了。過些日子氣溫再降一些,一兩星期之後,整片楓林就會紅透了。今年的颱風都沒刮到香港來肆虐,這片小小的野地楓林因而得保完好無缺,加之多雨,棵棵長得枝繁葉茂,一旦全都紅起來,要比往年壯觀。
有些才剛長出來的嫩葉,本來就帶紅色,甫見世面,那嫩紅未褪,就遇上了低溫,於是處於轉紅與褪紅之間的狀態,竟然紅得分外鮮艷,越看越覺得可愛。
但也有些枝椏上的葉片,清一色全都轉了橙黃,不留一點綠。這雖然顯得有些單調,卻又可謂不落窠臼,自成一格。
黃昏我在楓林裏流連,想到了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我這楓林在陡坡之上,周圍豈但沒有石徑,乾脆沒有牛徑或豕徑,也沒有人家,更無可停車處,就連直升飛機都著不了陸。我說,這野地楓林之美,雖則缺些杜詩的實境,卻又勝似杜詩的意境,因為這是一片野林,全屬自然。唯一不及薄倖杜郎所描述的,就是此地沒有霜雪,憑它再紅,不能叫個霜葉。
營地周圍的茂林間雜有幾棵楓香,因而牽強亦可以謂之楓林吧。天黑之後,不時有螢火蟲由林裏飛出,有的且到頂篷下面來飛舞,我高興之餘,頓生詩興,於是隨手拿張廢紙,步杜郎之韻寫道:
楓林獨愛莽坡斜,側畔安營略似家。
不倩寒霜能自赤,流螢熠熠勝觀花。
後定篇名為《野營秋趣》。
為詩之外,當然不忘攝影,這螢火蟲有趣若此,我怎能錯過!此來帶備了笨重的舊式近攝鏡,還有延焦接環,都派上用場了。因而攝得螢兄屁股的大特寫,雖然難免有些不雅,野人畢竟還是野人,就只能那樣了,螢兄尚祈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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