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的一股歪風,不意是個強颱風,一鼓作氣之後,儘管無繼而衰,卻真把山裏刮得有些亂七八糟。
此次跋遠尤其苦了。末段大約一公里的陡坡野徑、佈滿了殘枝斷榦,橫亙徑上,邁腿先要高高抬起,甚是吃力。本來在樹冠上糾纏的藤蔓禁受不住風雨,掉下來不少,尤其是那惡毒的魚藤,抱緊了被牠悶殺的枯樹,要斫要剪的話,非唯背負重荷難使利器,其量之大,大抵斫剪完了已到翌晨天亮。好些段落乾脆完全封堵了,無法通行,得從徑旁的灌叢強行鑽越繞過去。顧得了腿下免於絆腳,顧不了面前當頭「蒙紗」;一手雖持竹子「蛛拂」,還是要讓蛛網不住地罩得一頭一臉。
坡林裏的小小營地幸無大礙,密佈的枯葉正合充作底層鋪墊。仰頭但見比前亮堂何止一倍!因為樹冠刮去逾半,增添了很多碎塊的天空。山下的遠景也約略透見。頂梢上雖然都在長著新葉,但是倘若不能趕緊長全,或者秋前再吃一場強颱風,今年這「林內」的紅葉大抵就無甚足觀了。
雖然睡前著實未雨綢繆了一番,卻原來並不足夠。半夜來了地區性大雷暴。在懾魄的雷電交加之中,還得鑽出帳篷,倉促把排雨溝給疏濬和刨深,否則帳底就要泡在逕流裏,幾層的鋪墊將要失去耐濕的作用,而讓泥水滲透臥帳地板。於是被迫多洗了一個額外的天水之浴,才把排水工程做好。可幸這可怕的暴雨下到了天明之後,居然懂得遽然收竭。可那些愛唱的「白鷯哥」們都不知飛哪裏歇去,大抵被雨淋得意興闌珊,一個早上完全銷聲匿跡了。真無趣!
早上雨過天青,去撿了好些颱風刮下的南酸棗。偌大的一棵酸棗樹幾乎全禿了,樹上蕩然再無果子。坡林地上倒有很多,大半都沒熟透;熟的又多半賣相不好,顯然是漚了好些天,甚至開始腐爛了。撿來一大把,可立存照,不堪賞味了。
營北高坡上的一棵黃牙果也正值果熟期,不過樹小而果實不多,味道也差強人意。既是鮮果,不免還要嚐嚐,總得照例體驗野地風味。
營地的蚊子如常的不多,只有零星的一些,蟲體極小。每年到了夏末,敝客皮膚對蚊毒的免疫力就鍛鍊完成,表面上幾乎就不怕蚊子了;叮過之後,癢癢不過幾分鐘,乾脆不長疙瘩。當然也不儘讓牠叮,畢竟感染的風險還是不可排除的吧。因此得點蚊香。說到底,敝客不是真正的野僧,讓蚊蚋吸血,還不懂得視為布施。可是蚊香也略有毒性,確實無益,不像郊僧燒的檀香那樣,可以有助修行通佛。點與不點,於是處於兩難。呵呵呵!
身在山裏,靜下來又不聽音樂的時候,常常不免會有遐想。這會子我想到了果報:若我自摑一巴掌,打死了一個蚊子,無可置疑這是殺生,就是幹了一樁惡業。假使我不打牠,有意識的讓牠吸我的血,於是牠繁殖了下一代,又下一代,再下一代,然後牠的一個第若干代的蚊孫子、卻要飛去遠足徑上吸了一個病人的血,再把惡疾傳給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因此得病,未能頓悟之前就死了。那麼這一樁業,該不能不算到我這「林內楓下」的帳裏來吧。我的確是因為放生了一個不善的生命,而導致了一連串不善生命的產生,而最終叫另一條無辜的生命給縮短了。
想著想著,我眼巴巴看著一個避過縷縷蚊香毒煙的蚊子吸了我的血,然後飛走了。營地略有天籟和濤聲,牠嗡沒嗡了我聽不見。
有些病媒蚊子,牠傳播血行淋巴惡疾,每年在醫藥落後地區殺人無數。有些病媒文字,它傳播意識形態惡疾,每年也在文明落後地區殺人無數。
當今「本土」的潛在梟雄們迫不及待,蠢蠢欲出,有「智者」翻出超級浪漫大革命家湘潭毛氏1920年代中華民國初期發表的一些提倡「湘獨」和建立「湖南共和國」的文字,如獲至寶,大做文章,要給「獨青」上路壯行色,加油打氣。
世上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莫過於此!無疑這是所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湘潭毛氏當年的文字,拿到當前的「本土」來用作煽惑天真躁動的年輕人,誘之虔信「土獨」,其效或不彰顯,毒性卻也夠大的。
今天的國際、國內、本土的政治、軍事、經濟形勢、跟民國初年相比,那是天壤之別,這些非常狡黠的「獨青」們是不會不明白的吧。他們也必然懂得「毛氏兵法」的要訣:「不打無把握之仗」,「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可他們就知道一個勁的沉浸在蔑視、仇視和敵視的毒醢裏,徒然浪漫陶醉,這裏頭到底藏著些什麼玄虛呢?
我看那都是些假裝的躁動。聰慧狡黠的「獨青」們大抵已受透徹啟蒙,毒功深厚,斷乎並非「盲拳」亂擊,應是有備而戰。沒準已經謀劃出不可思議的毒招,要循序漸進,按部就班,招兵買馬,勇武叫陣;充分利用仇家的「愛」,以「四兩撥千斤」,伺機起大事,先把本土鬧個「大鑊杰」。
我這野營雖然遠離學府、議會等革命英雄必爭之所,臥帳底下竟爾也不平靜;有一大夥「活躍份子」一直在鬧,而且鬧得兇。那是白蟻。牠們從地下鑽出來嚼枯枝、枯葉,夜以繼日,雖然並不躁動,卻是非常賣力、勤快,地板稍被觸動,牠們受到驚擾,就要倉促逃竄,發出沙沙之聲,讓人聽著心裡有點不安。
拔營收拾時,只見底墊下面遍布白蟻銜泥構築的「覓食管道」殘留部分,縱橫交錯一大片。潮濕的地面枯葉、枯枝較多,此蟲也就特別活躍,牠把樹木吸收的礦物質和二氧化碳從有機質裏釋放出來。這是生態循環絕對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物種之一。
然而,假若不慎把牠帶到城裏去,讓牠播遷窩居之中,攻佔一列書櫃什麼的,危害也就可大可小了!
白蟻雖然並非善類,但牠懂得跟敝客保持距離,無意跟我回城,敝客因而樂意和牠和平共存。有一種小火蟻可就不識趣了,牠出來覓食總是千軍萬馬,並且上身蜇人,非常兇惡。確實哪裏都是牠的地盤,敝客不能遷避,於是唯有用藥,不得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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