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31

暑福

非常稀罕地,黑夜裏一隻蝙蝠穿越楓林。我正在林緣看蟲子,牠貼近我的耳旁飛過,無聲無息地,只讓看到一個黑影迅速擦過。貓頭鷹都沒有這般悄然無聲的能耐。蝙蝠飛翔時,似乎並不衝激氣流而產生哪怕是最微弱的聲頻。

這神奇的飛獸,兒時從我媽學來的母語不叫蝙蝠,而叫個「蝠鼠」,無疑是因為牠的形貌有點像老鼠。暑天裏這林內飛進了「蝠鼠」,大可附會謂之「有暑福」了;暑天不避暑,不畏熱,能「行穩致遠」到山裏來野營,不必呆城裏「嘆冷氣」,大小算是一點福吧。

睡覺前須另享一點別種福,俗稱「耳福」。這是要聽音樂。享這種福可不簡單,不但不能像「邂逅」蝠鼠那樣無聲無息,並且必須聽到相當高的振頻、相當大的振幅,否則器材的高音質就等同失效了。既在睡前,當不太適宜聽的交響曲或協奏曲那樣多半比較澎湃的篇章,小提琴奏鳴曲就好;但旋律也不能太少、太次,否則會有快速催眠的效應。

白天不受赤裸裸的直接曝曬,晚上拂點海風,帳中不至悶熱,且能戴上大耳機聞樂。這是山林營地的優越之處。我可想象不出來沙灘上的露營客晚上怎麼睡。

清晨讓鳥唱、蟬鳴喚醒之後,就宜聽些澎湃的樂曲了。這可以掩蓋蚱蟬們「求尾之歌」。這時候,太陽才剛出來,這林子裏的無數大蚱蟬、牠們的鳴聲可就不同凡響了,彷彿特大樂團的全合奏,奏的是了無調性、逆反旋律、毫不協和的「樂章」;每隻蚱蟬千篇一律的「唱段」,本應參差不齊,此落彼起,如今卻乾脆是融和一團的亂吵一氣了。

儘管亂吵一氣,有時我也歸之於「天籟」之類,畢竟有別於「人類原創」的高度可厭性噪聲、或有些曲家、歌者的所謂作品。

不過這林內楓下的天籟,蟬鳴雖為主調,卻還以鳥唱為正品。一白天儘著聽,大略不會膩。這也算是耳福了。當然晚上唱個通宵達旦的四聲杜鵑、牠那四聲調調擾人清夢,斯屬例外。

「耳福」之外,當數「眼福」了。「眼福」的屬面比較寬廣、複雜而多樣,並非聲波頻率的高低、組合的調諧那麼簡單。來到了山裏,當然主要還是觀景吧。除卻林內近景,就是海灣遠景了。這幾天視野先是非常清澈,景物玲瓏剔透,可好景不常,隨後就要迅速恢復固有的一片迷濛,不足觀了。


不過如果下山去觀賞海灣近景,除了勉可忽略溟濛,且有可能意外撿得一點異常的「眼福」。這不,我從岩坡下來,咫尺的眼前竟有一位洋美眉正在摘下比基尼胸罩,隨即從容套穿一件單衣。這情景讓敝客的眼球倏忽被吸,忘了「非禮勿視」的聖訓,只知道報以一忽禮貌而赧然的淺笑。後來就以本土語夾個英語詞、賦詩一首,以誌剎那一閃的「眼福」:
雙睛豈意食甜瓜,
洋女眼前除泳 bra,
幾廿年來未見過,
盈如滿月玉無瑕。

臨近農曆十五,明月漸趨滿盈。不過這輪明月滿盤疙瘩,其實不怎麼好看。如不透過鏡頭,但憑肉眼觀之,且就一團刷白了。


古人大抵利用濃墨來看它的映像吧,竟爾看得出來那裏有隻玉兔什麼的,真厲害!北宋沈括信不信這一套無稽之談不得而知,可他說「日月之形如丸。……月本無光,猶銀丸,日耀之乃光耳。……日、月,氣也,有形而無質」。這可是非常有見地。敝客雖然不比沈括聰明,在這方面卻比他多懂一些,月亮才不是「氣也」,乾脆可以把它看作一顆超巨的球狀石頭!知道這一點,無疑也是現代人「福氣」的成份之一。來到了野地上,這也不知,那也不知,肯定就沒啥野趣了。

不過別的很多形式的現代人的樂趣,或「福氣」,我偏不愛享,譬如冷氣。因而大毒日頭之下,高溫之中,爬到岩坡上看富人們的巨型玩具、如何把個海灣裝點成讓我「不忍卒睹」的圖景。


確實這些現代化無度排碳的大玩具我看著就是礙眼!或竟僅是因為不得有幸「趴體」其中,而至啃著了酸葡萄?這值得深思反省。呵呵呵!


這兩天海灣的水質甚佳,那是不可常見的清澈,並且波平浪靜,可就是因為滿目盡皆遊艇,讓我興味索然,全然無意到水裏去了。


長灘之上,也有少數不是坐的遊艇而來的,只是這兩天少之又少了。此中多半似乎都懶怠到水裏,卻在沙上躺著。我謔謂之曰「太陽能煎魚」!

有個小海星竟也不知死活,在濕沙上「曬太陽」。乾的一大堆、在海味舖和藥材店門前曝曬,倒是見得不少了。這個活海星曬太陽的情景並不常見,也算好看,看到了當然也可謂之「有眼福」。至於此星是否患病,還是被遊艇上潛水打魚的從海底撈起來丟在這裏,我也就不去瞎猜想了。


讓敝客的「眼福」趨近圓滿的,是常見的馬纓丹那豔麗的頭狀小花序。砂質土上又乾又熱,它不但能把五彩繽紛的小花開得燦爛,還能結出很多果子。說來此丹可不簡單,它榮列「世界百大外來入侵物種」名錄之中。不過敝客在意的是,其果核大而肉少,藥味濃烈,有毒性。儘管如此,這卻是我愛吃的野果之一。


尚有一項重大的「眼福」,那是見證營地的土沉香結果結得怎麼樣。多呢!年底旱季以來老天都沒下過幾場像樣的大雨,它卻還能結出滿樹的果子,讓敝客非常高興了。畢竟雨下得還是太少了些,去年又全株遭過蟲蝕,今歲樹冠沒有多大長進了,一個勁的高瘦,能看到它開花結果,就算是莫大的福氣了。


這土沉香可不是一般的雜木,「香港」就是隨它「姓」的「香」。然而,這七百多萬的香港人口之中,知道它的也許不少,真能看到它開花結果的,大抵不多。

最後敝野客的壓軸子「暑福」重要成份不能不提,那是「澡福」,也就是澗池沐浴。這大熱的暑天,澗水浴可是莫大的痛快。澗水畢竟就是澗水,源頭是從岩隙裏滲出來的,流經地表不遠,而上有濃蔭擋陽,因而酷暑裏水溫依然清涼,第一桶當頭淋下,往往要打個寒噤,是謂「第一桶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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