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09

從香港的年輕人談起

一直在本地一所大學工作的老同學,來郵談及內地和台灣的年輕人,認為他們都比本地的年輕人有見地。 如果拿來比較的是一般受過中等教育以上的年輕華人,我略有同感。 但不能全怪的他們。

咱這大中華人口超過十三個億,是全人類的五分之一,而漢族佔九成以上,復有精英主義高等教育作苗床,集中培育其中考試尖子,能不產出一些年輕的有見識之士嗎?

可我主觀認為必然還是太少了,和咱這歷史、文化、人口大國不相配。可不改革開放已經三十年了嗎,怎麼還沒能全面趕上日本和西方呢? 在其位而躊躇滿志者,必須加把勁。

香港彈丸之地,人口只及全國的百分之零點五,傳統殖民地社會的市民缺乏歸屬感,一貫崇尚低格拜金主義,務求指日暴發。教育為適應社會需求,發展出極度功利的唯商用主義。這樣的教育,又怎麼能培育出眼界寬廣的年輕人? 加之還有西方先進的教育基地可供選擇,而出洋求學的年輕人之中,最優秀的,往往一去不歸。

年輕人倘若不濟,或可怪罪於基因,但這只有優生學上的意義,在一個現代文明社會,這沒有社會和教育意義;也不能怪罪於父母,因為父母本身往往沒受良好教育,或者乾脆沒受什麼教育,當然不應不教而誅。

這麼一來,還能咎歸何所?就只能說是教育之過了,對不對?

教育,不僅僅是一種普通的行業或經濟產業,不僅僅是一種謀生的方式,它是一個國家、社會、民族的使命事業。

老同學又引述,年前一次對兩岸三地一些年輕人的調查,其結果顯示他們心目中的「偶像」,本地跟大陸和台灣有很大的差異。 被內地和台灣的年輕人奉為「偶像」的,多是科學家、音樂家、藝術家、運動員、政治家等等;而香港年輕人則偏愛歌星和藝員之類。

我試圖分析此中成因。

內地由共產黨一黨專政,著重政治和意識形態教育,個人的一切發展,最終都要為國、為黨、為社會、為人民,斯可以為之高尚;價值觀和個人志趣的形成,多半直接來自教育人員的灌輸,實際真正自由發展的空間是相當有限的。

台灣首先是個政治實體,擁有自己的軍隊,年輕人有「準國家」的歸屬感。 它沒有經歷「十年浩劫」那樣的社會、倫理價值的大摧殘,它的教育雖然蘊含較多的傳統儒家色彩,但受美國影響也很深。 過去長期和大陸對峙,因而產生強烈的地域觀念、憂患意識和政治取向,加之本土意識和省籍觀念的長期存在,和政黨政治的形成,這一切,都對年輕人思想的發育,有很大的促進作用。

反觀香港這彈丸之地,年輕人對國家和民族歷史、中華文化、乃至本地社會,只及淺層的感性認識,歸屬感薄弱,多不以國家、民族為傲。 除了少數各類精英,包括考試尖子,一般自我形象模糊,甚至低矮;唯向急功近利,愛財拜物的本能方向發展,而在這方面的表現,倒甚鮮明。

社會整體迷信精英主義應試教育,而教育人員除了自願或被迫充當「學業填鴨」的「強飼員」,在學生思想發展方面,甚少能起到模範和啟發的作用。 教育目的也許真有高調可唱,但在實際的運作上,大致難有什麼理想,僅能把年輕人訓練成為快速答卷機器,務求強記教材內容,應試過關,佔得精英學額,是謂出類,是謂拔萃。這就必然要挫滅獨立思考的空間和能力。加之學科作業繁重,侵蝕課餘閱讀的精力和時間,導致年輕人知識淺陋,思想狹隘!

本地年輕人的意識形態,除了潛移默化的傳統成分,主要抄襲西方自由放任主義,因而只知道膚淺、模糊地崇洋,包括西方和東洋,所崇實際只屬皮相,內裏往往空洞無物,其價值觀基礎浮淺,稍受衝擊,就會搖擺,甚至塌毀。

這樣的青年,只懂得把流行歌手,皂劇演員之類的人物拜為偶像,大抵是理所當然的吧。

現代西方文明的核心價值,受基督教教義的影響不淺,歷經一千多年的政治、社會實踐,在科學精神、理性成分與日增進的客觀環境下,不斷向前發展,而得以確立。

不妨想像一下,假如沒有君士坦丁,假如沒有《新約聖經》,尤其是四《福音》的傳播,假如沒有「抗羅宗」的出現,從而分裂出基督新教,假如沒有啟蒙時期,假如沒有發展迅速的產業革命,以及賴以向全球落後地區擴張、掠奪的殖民主義時期,今天的西方,會是怎樣的一個文明?

本地很多膚淺地認同、崇拜西方的年輕華人,他們知道的,就只是無條件地、膚淺地認同、崇拜西方的一切。 這種心態間接來自求生、繁殖本能,實在無可非議。

我華夏文明的發展歷程很不一樣。 漢文化的承傳,其理性成分的含量,沒能在近代迅速提高,導致發展滯緩,終讓後來追上的西方給超越了。 漢文化裏,唯心主義、先驗觀念充斥,至今未能徹底改變。 大革命慘烈的「破舊立新」,大概沒有傷及這種傳統思想窠臼的脾胃。

被獨尊二千年的儒術,其價值的承傳,既沒有別的實用哲學體系和它抗衡,體系之內也不允許經歷任何辯證。 佛家的出世避俗之舉、前生來世之說,和道教的仙界長生之夢,正好與之和諧相容。 在深層學術思想的研究方面,儒者專營訓詁、附會,不搞分析、批判,不容更新、否定;在表面形式的應用教條方面,則透過不成文的、潛移默化的傳統教化去實施,比如日常生活裏的所謂禮數、家教、倫理、祖宗成法一類的觀念,不容反詰,甚至以陋俗為理所當然。 比如變態殘忍的裹小腳,竟然可以在禮教齊家的書香府第裏,承傳幾十代。

大抵漢文化的力量異常強大。 香港華人社會面向西方150餘年,人們雖然從頭到腳都披上了西洋服飾,有些「精英」甚至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連漢名都叫個東尼(男的,無「東方比丘尼」之義)、安娜什麼的,骨子裏卻還是地道的傳統華人,思想上往往並不和西方文化的普遍價值和精神沾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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