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12

春日楓林美—之二

今晨在「巴士電視」的游走字幕上赫然看到一則新聞頭條:「特區政府向日本發出紅色旅遊警告」,唬了一跳。讓我驚訝的當然不是昨天下午日本東北外海發生大地震,仙台港和鄰近海岸遭到了10米「津波」的襲擊,也不是香港特區政府就此發出了旅遊警告;特區政府當然也不會「向」日本發出警告,這只是「巴士電視」編輯人員的行文特色罷了。

多年前到日本旅遊,曾坐船從北海道的苫小牧到仙台港,看到港口附近的海岸,到處都是密集的重型工業設施。此次遭受特大海嘯,破壞必然很嚴重。仙台市雖然位處內陸,但接近震中,受災一定也很嚴重。

雖然歷來日本在救災和災後恢復、重建等方面的能力十分昭著,但生命的損失卻無以彌補,這叫人傷痛。

今天3月12日,是我國的植樹節。我當然又得離城,到我的荒山營地,接著觀賞那片可愛的楓林。出發離城前不忍再看新聞,以免看後心裏久久不安。

營地周圍原有很多魚藤,恣意蔓生、惡毒糾纏,「悶」死了不少楓香樹。去年我採取了一些干預措施,「制裁」了這些惡藤,好幾棵垂死的楓香樹於是得以重出生天。因而此行雖未購備溫室優生小苗苗,以遍植山上,我於心卻已甚安。

上星期日整天陰晦,還下了幾陣毛毛細雨,那野外楓林的景致,於是大打折扣。儘管那樣,看在我這野地人的眼裏,還是生意盎然,美不勝收。

跟前一星期比較,楓樹的新葉又長了不少。但綠的依然是嫩綠,赤的照樣是稚赤,可愛極了!

陡坡低處林緣上的幾棵老樹,也許長期被魚藤糾纏,受壓沉重,主榦大都歪斜、彎曲,有些甚至臥倒,不像林地中部的那些壯株那樣,一棵棵傲然兀立,直指穹蒼。

也許由於這些老株長在林地低處的前緣,面向大海,每每禁受颱風和強烈的季風,而首當其衝,樹上的魚藤因而無法蓬勃生長,有些嫩條甚至被大風刮落,不能把楓香樹冠覆蓋,完成「本能」的「使命」。

這些楓香老株的枝葉儘管較為稀疏,倒也長得婆娑有致,欣欣向榮。

坡地高處的林緣和相鄰的兩側多屬年輕植株,也有不少幼株,由此可以看得出來,這大致由單一樹種佔據的林地,正慢慢向高處和兩側擴展。

看來這楓香也並非如我想像那麼「善良」。為了種群的存活,它也無情地把這陡坡上的桃金娘、餘甘子、野牡丹等小樹擠出地盤。目前還是茅蕨叢生的林邊坡地,一旦被蠶食,併入楓林,就沒有多少別的植物還能堅持在林裏扎根了。

無疑這是個人的偏愛,我覺得楓香的樹姿,要比此地很多別的樹種都秀美,而它的葉形可愛,葉序也好看。最叫我喜歡的,就是它那明顯的、堪足觀賞一整年的物候變化。

當然也有美中不足,就是此樹開花非常「低調」,幾乎完全不讓人看見,既不豔麗,也無芳香;香的是它的樹脂。葉肉卻有濃烈的氣味,聞起來像鴨腳木。這時它正開花,但卻無花可賞,唯葉可觀。

莫非它開不出豔麗的花朵,那花青素都只能留在葉片上,因而呈現一樹誘人的稚赤,聊補不足?

這一天儘管陰晦「無晴」,但這滿林色彩,還是勉可謂之繽紛,叫人看得入迷。一旦走進這片楓林,我就是捨不得出來。

這就是所謂美感了吧。這美感很奇妙,它產生喜愛。然而一旦喜愛上了,不免就有欲求。這時候我這麼想:倘使我嚮往的,竟是日本京都北山金閣寺旁受人工護養幾百年的雞爪楓,那可怎麼得了!哪能每逢週末都飛過去觀賞!幸而我愛的,不過是本地這麼一片小小的野地楓林,只要保持興致勃勃,四體殷勤,隨時可得觀賞,而不必飛去飛來,無度排碳,誰曰不宜?

此日沒有藍天白雲,這楓林就彷彿美人身上沒有衣裳似的。這美,失去了襯托,只得全賴自身的丰姿了。這楓林雖有風姿,卻不像美人,它沒長一雙明眸,不懂得顧影自憐;美或不美,還得我這個野地人大老遠跑進山裏,拿主觀把它給瞧出來。

這時我又想到了,這所謂美,倒也奇妙。有些個美很「淺易」,人人都「審」得出來,譬如京都北山的雞爪楓;又譬如西施之顰,就連那個傻乎乎的東施都懂了。

可有些個美卻稍微「深奧」了些,多半的人「審」不出來,譬如這楓香樹,又譬如貝多芬的《春天奏鳴曲》。

這片楓林之美,倘讓我作個不倫類比,我看哪,其深未及貝多芬的《春天》,其淺又不如西施之顰。不過,此美無論淺深,今春就只有我這個野地人得而「審」之了。

這渾然天成的春日楓林之美,我既有幸「審」得出來,不妨就在樹下多待半晌,多聽兩遍《春天奏鳴曲》。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