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傍晚來到了我這野林營地,天色已經入暮。把水源引出,帳篷搭好,一切歸置停當,洗過澡之後,才得做飯。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這是所謂「平安夜」呀!適值週末,區內「君子」們想必多已大批乘機西渡,到那些民富盈盈、而國債纍纍的盛邦去放量排碳,豪奢地歡度白色耶穌聖誕了吧。
作為一介山野「小人」,我當然望塵莫及,一點也豪奢、糜費不起來了,而只能過上幾天低碳的野地生活。倒也自覺對得起咱這受害於人類文明已久的地球生態,可以心安理得了。
「平安夜」的夜裏雖然平安,那北風卻刮得相當起勁,讓我非把頂篷撤了不能安心睡覺。那風濤之聲徹夜不絕,還是讓人無法睡個寧貼。夢迴於「夜未艾」、「夜向晨」之時,唯有聽上幾章美樂,以排遣這風濤聲中的無聊。倒是到了日出之前,在悅耳的鳥鳴之中,得以補睡了兩個多小時,因而免於缺覺。
徹夜寒風讓我錯過了好一個大晴天的海平線日出。不要緊了,反正山坡上可愛的小楓林,才是我此來心眼的焦點所聚。
本地畢竟位處亞熱帶,儘管到了耶穌聖誕,時序卻僅屬深秋而已。雖然刮了整整一夜的北風,聖誕日早晨山裏的低溫,也不過就是8度罷了。
禁受了一夜的大北風,小林裏的楓香落葉不少,林地上鋪滿了枯葉,很多高處林緣上的植株頂梢都快禿了,可低處樹上多半的紅葉還很堅韌,搖而不落,並且紅得越發透徹,甚堪觀賞。
在刮個不停的北風之中,火紅的葉簇顯得特別凌亂,看去彷彿抽象畫派的狂放作品。我不懂、故而也不欣賞抽象藝術,也許因此嫌惡這刮個不停的狂勁北風。
北風還帶來濁霾,使遠景朦朧、日光散射,往往讓照相機的鏡頭無能為力。但本年入秋以來,野外霧霾的情況似乎未及往年的壞,莫非是特殊的氣流因素所致,要跟那個什麼拉尼那現象有關?
這從「平安夜」刮到聖誕日下午的北風,看來該是從東北方面吹來的。雖然不算太強勁,卻刮個不停,每陣往往維持10秒以上,當中的間歇總是只有一兩秒鐘。幸而楓林所在的山坡,和營地周圍茂密的林木,能給營地擋去大風的鋒芒。到了傍晚,那風終於刮完了,我的頂篷於是得以重新張搭起來。
於我,營地的頂篷就像楓林的樹冠,撤去頂篷就如楓樹掉光了葉子。禿帳好比禿林,置身其中,讓我總有些許不太自在的感覺。
在禿帳裏睡覺,我必得戴上黑眼罩,否則無法睡好。我雖愛藍天,也愛紅葉,然而奇怪,只有夏天蒼翠茂密的楓林,最能給我平靜安逸的感覺。
如今身處滿林紅葉之中,但感欣悅和興奮,雖然頗有閒情聽上幾首莫札特的小提琴奏鳴曲,似乎還是少卻仲春時節、幽林氣氛之中的那種悠然的陶醉。
過些日子,待到整片楓林全禿了,展現一片蒼涼,我就要進來聽個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
此刻林木非唯未禿,還有不少繁茂的植株,葉片尚帶翠綠、金黃,而處於「彩葉」階段。尤以南、北林緣上的一些壯株,「彩葉」特別多,陽光透射之下尤其好看。
這山裏的楓香樹不少,但大都生長在高處的陡坡上,除了這片小林,全都是一些獨株或樹叢。我那營地周圍也頗有一些,卻遭魚藤所纏,有的枯死了,有的奄奄一息,現在只剩下十來株了。似乎由於生長在雜樹叢中,競爭日照不及高大的常綠樹,因而生機薄弱,這季節也紅得並不怎麼樣,不像小楓林裏的每一棵都長得茁壯、健康。
在高大的常綠樹佔優勢的生態環境裏,看來這楓香還以擁有自己的單種群落,方能有利生長。
楓香要比別的樹種需要較多的日照。我那營地周圍魚藤猖獗已甚,幾乎所有的林木都被遮去大部分的陽光;但其中因而無法存活的,莫不都是楓香。別的雜樹大多能跟魚藤周旋、共存,比如鴨腳木,可楓香卻沒有這個能耐,只能「立」以待斃。沒準從前營地本來就有一個楓香群落,後來全被魚藤纏殺了,我這野客因而得以乘虛而入,鑽了個空子。
世間物種,原來就像人一樣,有美醜,有善惡,有強弱。看在我這野客的眼裏,這楓香是美善的,卻逃不過魚藤的加害。
不得已,年來我這野客還是做了一些干預,把好些無助的楓香植株,從魚藤「魔爪」的扭纏之中救了出來。現在觀賞著它們茂盛的葉簇上嫵媚的紅葉和「彩葉」,心中除了感到欣慰,似乎還有點不該有的躊躇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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