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24

樂癮楓迷

營地百步之外的楓林抽出嫩葉來了。這算是早春了吧。星期天的午後,我又到小楓林裏去聽音樂,聽的舒曼,包括A小調鋼琴協奏曲。

每一次聽這首樂曲,總嫌它太短,尤其是相連的那兩個樂章,於是要重復多聽兩三遍,否則就是不過癮。多聽了兩三遍之後,耳際已然餘音嫋嫋,可那「樂癮」還是游移於已過未過之間。

似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感覺:這首樂曲呀,儘管其中並無特別優美、深邃、醉人的主題旋律,整首聽來卻甚是雋永,耐人尋味,值得讓舒曼再生,予以改寫,延長最少一倍。

舒曼本人的年壽,也委實太短促了,只活了46歲。他只要多活10年,必能多給後世留下大量的絕妙好曲。

我固然也非常喜愛舒曼的另外兩首協奏曲,小、大提琴各一,可通常都只聽一遍也就能過癮了。它們都沒有像這首鋼琴協奏曲那樣奇怪,讓我聽了又聽,一口氣聽上幾遍而不膩!

我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杜撰一個名目,謂之「奇曲異癮」。我看這種「異癮」之於我,多半是好的,必是每聽一遍,賞曲深度都有所增進,陶醉強度因而得以保持,沒準就這麼一首30分鐘的樂曲,竟能填塞上好些難填的慾壑,讓我不生許多渴求,減卻諸般煩惱。

聽舒曼的鋼琴協奏曲而老聽不膩,就像仰首看這林梢上的嫩楓葉,似乎總也看不夠。留連其中兩個小時了,脖子都快痠了,就是不思回營。但這山野小林可不僅春楓的嫩條堪賞啊,過些日子還有夏楓的濃蔭,然後復有秋楓的紅葉。賞楓而上癮,斯屬異象了吧,看來也得杜撰一詞曰「楓林異癮」了。

上了這「楓林異癮」固亦不無好處,我這「雙肩一脊兩條腿」一天還行,對於那些只能在奢華的大宅院裏和遊艇之上享受自由的權貴和富豪,大可全然不生社會性的忌妒和仇視了,更且無須隨俗定時吞咽欲滴的饞涎。

今年楓林長出嫩葉比往年晚了一些,大概是春雨來遲了,並且下得有些拮据,還不夠意思吧。

可這滿林的楓香,似乎一點都不急躁,慢條斯理地抽芽,吐嫩。小林北緣外的那棵矮小的獨株更是懶洋洋了,可不去年年底正是它率先紅透的嗎,但至今竟還是光禿禿、赤條條的,連一個芽苞都還沒綻開。我於是也懶得去給它照一個。

還好這片小野林裏近百棵的楓香,或多或少都已抽出嫩葉,沒有辜負了今天的白雲和藍天。須知明媚的春光,並非天天可有。

雖則大氣裏略有薄霾,叫天空藍得有些「淺陋」,未能充分襯托出輕淡的白雲之美,畢竟算是差強人意了。老天爺的恩賜,還能苛求!

其實這薄霾呀,跟老天爺哪有半點干係!可不這都是人們弄出來的嗎?人口繁衍太盛,吃喝玩樂無度,也就只能自作自受,終年泡在烏煙瘴氣之中了。

幸而這片稀罕的小楓林,地處山野深處,遠離鬧市人煙,不似一般道邊綠地那麼受累,情況再壞,天空不能謂之蔚藍就是了。今天的這天空,確實蔚藍不起來。

不能奢求了,今天所見的這片淡藍,已然難得。不該忘了,這季節,跟吹東南海風的大熱天,還有些許距離。

可這氣溫卻讓人感到舒適啊,穿著冬衣,太陽底下不出一點汗。事物總有兩面,有其好處,難免夾附缺點,好比這片楓林,美則美矣,卻不在鬧市的街角門前,予人方便,非得背了偌大一個包子,經受老半天的勞頓,翻山越野,來到山裏紮營,始得仔細體味其中自然妙趣。

又好比聽音樂,這舒曼的鋼琴協奏曲,美則美矣,偏偏又嫌太短,不過30分鐘,正還陶醉在半道上,它卻已經奏完了,非得重頭再聽一遍。聽著聽著,於是又復陶醉在半道上,可它那定音鼓忽來一通密扣,樂章照舊又終結了。

樂曲既又終結了,不好再聽了,否則就要陷於迷溺。摘下耳機,回復聽賞常態的天籟吧。這時四下但聞零星的鳥唱,是為高音部;至於低音,正有山下長灘傳來單調的濤聲。於是坐在石頭上,環顧身邊粗榦上的細條,都是才剛綻開的芽苞,吐著嫩葉,可愛極了。

完了又復抬頭,但見一棵壯株的頂梢上,開花似乎甚盛,盈千的蜜蜂正密匝匝、急攘攘的在那裏忙個亂紛紛;距離雖遠,嗡嗡之聲隱約可聞。我於是想到了馬致遠的【雙調夜行船․離亭宴煞】:「蛩吟罷,一覺才寧貼;雞鳴後,萬事無休歇。何年是徹?……」

咳,時令不對了呢,那是「和露摘黃花,帶霜分紫蟹,煮酒燒紅葉」的季節,如今卻還在春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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