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1

廬蟻

敝市廬也許比較髒亂,因而長期都有或大或小的蟻患,屢治其效不彰。常駐的壁虎們不知道幹什麼的,反正好像不愛吃螞蟻。嫌牠酸?近年偶用一種噴霧藥液瘋唧一過,結果大概只殺滅了出來走動的少數,暫時絕跡無蹤,可是沒過幾天藥力消散,牠又若無其事地群出活躍了。這種殺蟲藥液標明的成份包括氯氰菊脂cypermethrin, 胺菊脂tetramethrin, 增效劑胡椒基丁醚PBO, 和找不到中文叫法的 bioallethrin,

此前嘗試用的一種顆粒毒餌。乾脆牠懂得連碰都不去碰一下,走近了就立馬迴避。這種毒餌含有毒死蜱chlorpyrifos, 對付野外的土居蟻種非常見效。可這「樓居螞蟻」不上當。

又嘗改用含有噻蟲嗪thiamethoxam的凝膠狀毒餌,牠非但決不光顧,乾脆遠遠的就躲開了。

竊猜,此蟻的基因暴露在許許多多的殺蟲劑的環境下,已然演化了好些時日,於是成就了今天這樣超凡的遺傳本領,懂得對毒餌說不。儘管顯然還沒「耐藥性」,卻知道避之則吉。

敝客喝罷高糖奶啡,空杯子擱置不上多大一會,牠就像領取賑災物資似的排著大隊來到了,魚貫有序,絡繹不絕。那麼就把毒餌混進餘滴裏讓牠來「領取」吧,可牠卻絕不上當,沒有一隻會去舔一口,不管是摻和在糖漿,還是蜂蜜、油脂、菜汁裏,也不管摻藥多少,是濃是稀,就是只摻入極微量,牠照樣敬辭不受。敝客不得不折服了!

從小就跟這種家宅小螞蟻打交道。本地謂之「黃絲蟻」,無疑以其蟲體極小,細如髮絲。黃卻並非真的那麼黃,如今所見似乎都以褐為主調,胸部棕褐,頭部和腹部則是黑褐。
此蟻尾部像蜂類一樣,末端有螫針,但是好像並不以此蜇人,卻用顎鉗愣咬。尚幸其口器太小,咬人並不甚疼。但是睡夢中被牠啃上幾口,還是一定要驚醒的,牠似乎懂得專門咬在神經末梢上,寧可找死,愣要叫你知道牠來侵擾,因此非常討厭。
原來此蟲分類學上叫個「中華小家蟻M. chinense」,是「小家蟻屬Monomorium」的一種。遺憾的是,網上資料不全,始終無法查明牠到底是怎麼個mono, 又怎麼個morium法。漢語管牠叫「家蟻」,可見跟現代智人的關係密如親眷。
顧其種名chinense而思其義,此蟻在中國乃屬原生物種;資料說由北到南無處不有,國外的亞洲大部分地區,也都是牠的天下。看來此物分佈之廣,堪與蚊子、蒼蠅和蟑螂攀比而毫不遜色。

這「小家蟻」有些特別之處,牠那是「多后制」,在敝市廬被我剿滅的一窩就有「蟻后」16位。蟻后體長不過 2.5 毫米。窩群的「役蟻」只有一種,就是工蟻,而完全沒有兵蟻。工蟻體長最多只有大概 1.5 毫米,但是能輕易叼著一顆 2 立方毫米的砂糖,疾走匆匆。
敝客奉行環保主義,敝市廬去年夏季開始停用冷氣,僅賴電扇熬過酷暑,夏日晴天室溫往往高逾 33 度,這無疑就有利於螞蟻的活動和繁殖了,蟻患因而越顯嚴重。歷來一直多番試圖清剿,可是經年無效。至此實在忍無可忍,乃下決心,採取最笨的「史前古法」,就是隨見隨捕逐隻捉,每逮一隻不嫌少!此法笨固然很笨,但是相當奏效。不多久,在桌面逮到一批之後,一隻工蟻就把一位「大行皇后」的死體叼出來棄置了,想是丟失了幾十隻之後,覓食者寡而索食者眾,蟻后與幼蟲爭哺,其「御膳」不繼,因而餓死了。隨後出來採食的工蟻越來越少,終至近乎消失。清剿看似取得成功。

然而這原來只是假象,以為已經清剿的不但只是其中兩小窩,並且沒能找到的「窩址」,實際依然不斷繁育新力軍,只是短暫缺少出巢採食的勞動隊伍而已。估計窩裏仍有儲糧,而蟻蛹陸續長成新生工蟻。此外,他處依舊可見零星工蟻出沒,無疑敝廬之內,「廬蟻」並非只有一窩,大抵因為繁殖旺盛,早已重復分群,落戶多處隱密旮旯。

於是一邊好整以暇,接著在多處捕殺;一邊深入查找,追溯蟻路去向,以發其窩。幾天之後,終於天道酬勤,「蟻員」逾萬的「主窩」讓我給發現了,原來就建立在儲物壁櫥深處雜物堆中的一卷備用保鮮膜上;包裝膜被咬破了,作為出入口。整窩蟻群滿佈芯筒裏外全部範圍。

至此遽然醒悟,數月以來我太大意了,兩包黃、白砂糖沒有使用密閉容器存放好,誤以為室內的各種蟲子都吃不了砂糖粒。竟爾沒有想到,這「小家蟻」牠不但不必一定嘬食糖溶液,完全能夠品嚐這硬梆梆的結晶體,還可輕易叼回窩裏去囤積起來,用唾液黏合成糖塊,作為即用口糧和長遠儲備,養活、繁衍著好大的一個窩群。

由於砂糖和蟻窩都在壁櫥的同一間隔之中,工蟻乾脆不必離櫥採食,窩群可在漆黑之中悄然休養生息,欣欣向榮;並且分出幾個小群,到處「殖民」,完全瞞過了我的注意。

如今既已搗破,連忙把整窩移出,裝進透明塑料瓶中,以便觀察。經過一夜,全都躲進芯筒裏去了,畢竟知道情勢不妙。工蟻把蟻卵全都搬到了芯筒下端的封閉處,原來黏附在保鮮膜卷外壁的三處糖塊都不見了,顯然全部吞食淨盡,為「搬家」做準備;食料入腹暫存,蟻卵和蟻蛹則叼著遷徙。畢竟演化了好幾千萬年,這本能真叫敝客嘆服。

嘆服歸嘆服,可我無意放生。反正除了鄰舍家宅,不管放到哪裏,牠都不能存活。觀察之後就置諸冰箱的冷凍室吧,這是人道滅活,快捷而不受苦。在攝氏零下20度經過48小時之後,工蟻全都死光了,可那16位蟻后之中,竟爾還有大半並未死透,放置室溫之下不多時,觸覺和肢體都還能輕微活動呢。
敝野客雖下毒手剿殺這入宅小螞蟻,心裏卻很明白,牠是無辜的,有罪的是敝客和人類文明衍生的「宅舍人工小自然」。冰箱牠就不會進去了,可這是 30 多度而食料豐富、不愁風雨的安全環境呀,幾千年來大致孕育了不少非常適應人類居所的蟻種。

敝野客每次野營之後回城,最害怕的是不慎帶回被稱為蟻而實不是蟻的白蟻。是螞蟻的大黑蟻或小快蟻偶爾不知何故躲在背包的暗角而被帶回,這我倒是不當回事的。牠會出來在桌面上走動幾天,讓我看得真切,我乾脆當作沒看見,讓牠自生自滅,不多幾天牠也就絕跡了,遑說築巢繁殖,因為牠不吃人類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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