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9

春旅北京之綠水青山

敝野客既為野客,自來就是「綠水青山」的「狂慕者」。到了北京住酒店,當然最好店在綠水之陽、青山之陰;但又固知這「綠水」不可強求,古都的所謂海,無非都是人工小湖。

「水」不可求,「山」倒須得見得著,方便得空上去遛個彎,青不青也就不必在意了。當然這不是唯一的考慮,房租也得便宜,這可是首要的條件。

於是住到了五環之外的西郊。附近確實真不缺山,有西山、香山、翠微山、百望山什麼的,都在那一塊了。全屬燕山山脈的餘支。雖然這些「名山」跟我心目中的「青山」標準相去尚遠,真有閒空非去轉悠轉悠的話,倒也勉可湊合,不強求其那麼青了。反正挨到了六環邊上,好歹勝似五環之內平坦坦。

或說五環內也並非無山,不是也有八寶山和玉泉山什麼的嗎?不能說它天下太「平」吧。這倒也是。可這八寶山區只合國內無產階級革命者長眠,不宜境外來遊「貧產」野客投棧。至於玉泉山,在旅遊熱點頤和園西側,海拔不過百米,約莫30層樓的高度,確非平地;然而此山卻被劃入軍事禁區,爬不得也蟈蟈。另外頤和園附近的酒店大抵都不便宜,便宜的都要爆滿,不爆滿的必是條件太次了,想不可住。

住到了西郊,偏又不上西山,愣要去京城東北的「司馬台長城」呢。可巧那裏竟有一座用於調洪、灌溉和發電的小型水庫,庫裏略存一泓綠水。水庫下游昔日原是幾條古村,如今給整合改建成了一處旅遊渡假區,名為「古北水鎮」。時間緊絀,這既不是真正的自然古鎮,也就不去了,只登「水鎮」東北山上的長城。

那天又起個大清早,坐地鐵到了東直門外大街,根據不充分的資料跑進「東直門外公交樞紐」。哪裏就能找到確切站點!「自力更生」找了半晌沒有結果,終於對運氣失去信念,開口一問公交車司機,得知果然不在這「樞紐」之內,卻在大街上的大老遠。人生地不熟,而北京可真不小,東直門外大街又真是一條大街!直線距離不過20幾公里的地鐵坐了老半天,這時候已經接近九點,肯定趕不上那趟車了。

正自懊惱,赫然瞥見一個諮詢崗,內有一位胖大姐在值班,連忙過去,在一位老鄉模樣的大叔後面等著。老半晌,大叔的河北口音問來問去,又問去問來,終於都沒能問出有用的結果,也就不情願地走開了,這時另一老鄉模樣的大爺卻來插了隊。再半晌,終於輪上我。我可言簡意賅:請問去司馬台的公交車在哪ㄦ坐?胖大姐並不答話,卻掣出一張小紙片,但見上面打印著斗大的字:「出大门,左转,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再左转,直走,露天场站。」

這可就絕對錯不了!不過真是大老遠!急步好走半晌之後,趨近一處站院,院前不遠處有一溜幾輛大客車停在道旁,一位大高個子大聲招呼:「去古北水鎮嗎?」我說不去「水鎮」,只去「司馬台長城」,還有車嗎?答說「坐前邊ㄦ的小麵包!」我指著正跟大叔說話的那位司機的那輛明明有「古北水鎮司馬台長城」標示的大客車:不是這個車嗎?答說「這車現在不去!九點鐘的車已經發車!前邊ㄦ去,坐那小車!」可不現在都早過了九點半了嘛!我還想坐九點的車,豈非白日做夢!於是再強調我只去司馬台。答說「我告你,司馬台、古北水鎮都在一塊ㄦ!都是一條路!不騙你!上車吧!帶你過去。」

車上已經坐了好幾個人。門側正好空著一個單座,座側過道可放背包,好極了。跟一雙洋青年男女說了幾句,就靜候開車。大高個子招客半晌,終於滿員,收錢發車。車出六環,就走「京承高速」,亦即「大廣高速」的北京段,一路暢行無阻。窗外倏忽閃過的景物讓我頻摁快門,偶爾攝入一些不可再遇的情景,那是「京瀋高鐵(京瀋鐵路客運專線)」正在施工的高架橋。此線的承德至瀋陽段已於去年年底開通運營,這邊的北京段據說還得多等兩年。可不,橋都還沒架全呢。


車行一小時之後漸漸趨近山區。遠遠看去,除了零散分佈於低矮丘坡上小片人工植林的深暗墨綠之外,山地基本都是灰褐灰褐的。由是山嶺顯得特別崢嶸。估計須待夏天到來,草葉長全了,方可略見青山隱隱吧。要讓所有山嶺都變成林木森森,恐怕還是十分遙遠的事,不可能像修建高鐵那樣神速。


車程不短,逾百公里呢。9點45分發車,11點25分抵達「水鎮」的停車場,那是1小時40分,比公交大車的額定兩小時快了20分鐘。車費跟公交車一樣,不能說不滿意了。下車過橋,但見橋下果有一片綠水,遠山雖然不青,畢竟是山;有山有水,不錯了耶!據說這古鎮的原有居民,不少當了景區旅遊產業集團的員工,猜想很有「獲得感」吧。原來的山溝只有一條小溪,流量不大,可一旦築壩攔截,就成了寬闊的人工河道,綠波如縐,看著順眼,倒也不賴。


不一會到了景區遊客中心的「仿城樓」大門前。儘管不遊「水鎮」,不乘索道,徒步登城也得買票,且須坐「電瓶車」,方可到得「長城步行道入口」。售票大廳設在「仿城樓」內一側。大廳深處開設「死獺ㄦ不渴死」跨國連鎖咖啡店,並有非常乾淨亮堂、擺放了君子蘭盆栽的寬敞衛生間。

可惜我跟很多「嗜啡成癮」的人們很不一樣,自打出門以來,雖已好幾天未沾此物,至此還是了無光顧的慾念,赧然又省幾十塊!同車過來的那雙洋青年男女大抵「啡情」難卻,一進門就直奔咖啡店了。


野客雖為野客,卻從未脫離文明,不免注意一切進入眼簾的文字訊息,但見「仿城樓」的簷下和大門的楣上分別有「京師鎖鑰」和「古北水鎮」兩塊匾額。大門兩側的小門上各鐫紅色凹字,右曰「龍睛」,左謂「古關」;門間還掛一副似聯非聯的「偽門聯」,黑底金字,唸道:
溯游潮水又回轅
萬壑群山鎖隘門

說它是「偽門聯」,是因為它確是門聯的張掛方式,但不符合對聯的格律;上下「聯」非唯全然不對偶,末字還要齊「平」,兼且押韻。用的是「十二元」。

敝客覺得好生納悶,難道主其事者真要至於沒有水平乃爾?細想這大抵不是「原創」,該是哪裏信手抄來的吧。沒準是一首詩的開首兩句,抄者認為是絕妙好辭,儘管明知不是個聯,也要強徵以充數。

果爾讓敝客猜對了。回來花點時間仔細好查一番,終於查找到了出處,那是乾隆二十八年秋的「御製詩」:
《欽定熱河志卷十八•入古北口即事》
溯游潮水又回轅,萬壑群山鎖隘門。
塞上秋猶不覺冷,關中曦故喜披溫。
行看綠幕連前路,饒積黃墉接野村。
(往歲塞外葉落,入關猶見綠樹;今歲秋暖,塞外樹亦尚未凋)
剛為吾民慶逢稔,何來穀賤有煩言!
(畿輔今歲秋成為數十年所罕遇,而民間反有傷農之歎,可見人心太不知足,其何以承
天佑耶!為之憮然)

原來這潮水並非潮水,是指古北口(原稱虎北口,乾隆改虎為古)的「潮河」。此河地處燕山山區,跟勃海灣相距200公里,潮不可能倒灌。有說是因水聲如潮而得名,大抵想當然罷了。

「御製即事詩」的本章和夾注說得非常明白,乾隆對百姓以「穀賤」而有「煩言」是很不理解的,乃至於「為之憮然」。莫非景區建設者對某些原居民的「煩言」也「為之憮然」,因而抄此兩句以攄懷?

讀過了由「御製詩」「濫充」的門聯,坐上了電瓶車,瞬間來到了「長城步行道入口」。徒步登城的遊人並不多,看似多半都寧可去乘索道,那雙和我同車的年輕西方男女大抵也不例外。


於是沿著「司馬台水庫」的岸坡匆匆而行,漫漫如騰,不多久就走完了平緩的「引道」,通過似非原有的券門,進入明朝大將戚繼光鞏固、修築的「長城」了。


遙看水庫對岸,應是通往金山嶺和古北口的一段,但見城上空空如也,全然沒有人跡,顯然是封閉禁行,暫不開放,唯可遠觀而已。


從鏑樓下瞰司馬台水庫和遠處的「水鎮」,景觀並不特別可愛。倘若讓敝客說了算,水壩或可略微提高一些,使庫面擴寬一半;壩體則築成緩坡,堆土植樹,同時周圍整片山地全面造林,務使一天形成綠油油的一大片。不過目下就只能看看這荒涼之中的小綠帶了。


走著走著,本以為可以走得很遠,走到人們多不願意往前的高處,誰知沒走上多久,才剛熱身,赫然看見前方高處的鏑樓下面橫著紅色攔條,條前豎著一塊警示牌,赭底白字:「游客止步STOP」!牌右站著一位執勤人員,告知不可通行。牌左坐著一雙年輕洋男女,正吃著東西,怡然自得,無疑並不介意空氣裏夾著縷縷不知那裏飄來的尿臊味,雖則微弱,哪能不倒胃口!?


值勤人員說,往時能再往上走,但由於前路毀壞嚴重,險峻危險,並且現正進行修復工程,所以由去年開始封閉了。


敝客只得望樓興歎。五點半的回城班車,現在才不過下午一點。既不要去「水鎮」,時間豈非得白白虛耗!如果改變主意,去逛逛「水鎮」,就只能坐晚上九點的班車回北京,那就非得零點以後方得抵店!這不好,途中躺有些許耽擱,有可能連地鐵都沒得坐,要打車回店呢。

早已決定,趁這清明之前的天氣清明,明天要去慕田峪。還是坐那五點鐘的班車回城吧。晚了酒店附近的「田老師紅燒肉」連鎖餐廳的「咖哩牛肉飯」就要賣完。我就不要吃它那只要開著門、就一定有供應的「招牌紅燒肉飯」,太肥膩了!


洋男女吃過麵包也就走了,空出了「打卡」位置。我自拍完畢,本想也把帶來的麵包吃了,但此處不時飄來尿臊縷縷,哪裏能是吃喝之所!


聽說鄰近的「金山嶺長城」要比這邊的風光好,既不去「水鎮」,也許大可不必上這「司馬台」。


可我偏要看這綠水呀!金山嶺大概不近水吧。並且,我在「司馬台長城」的鏑樓裏照到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要不來這「司馬台」,就遇不上這個很樂意給我的鏡頭展笑容、擺姿勢的「妞中小好漢」了,呵呵呵!


下山到了低處,聽得一個女子說:「那幾棵樹種得真難看!還不如都砍掉算了!」我想:這個女的實在可惡!不知道她自己好看不好看!於是望一下水庫對岸山坡上的針葉樹植林,疏疏落落,一撮一撮的,活像那什麼「鬼剃頭」似的,的確有點寒磣。不過那也難怪,此地降水量低,坡上岩石露頭多,這樣的山地要發育成為茂林,首要積累土壤和腐植質,恐怕最少非得二三十年的光景吧。


下來到了電瓶車候車處,又遇上了來時同坐麵包車的洋青年男女,於是聊上了。原來是挪威人,女的來自奧斯陸,男的老家名稱我沒聽過。他們出國旅行半年,將在中國逗留兩個月。已經去過了東南亞的一些國家,然後輾轉到了雲南,再從昆明到西安,然後來到北京。女郎的英語很流利,但是二人都完全不懂漢語,就依賴手機的應用程式幫忙翻譯。這讓我不能不佩服,他們就那樣來到了中國,來到了北京,來到了「司馬台長城」。跟著還要去西藏。

雖然完全不懂漢語,洋美眉卻對漢字很感興趣,讓我不得不口若懸河。說到漢字的底蘊和神妙,我不能不提到我手上的照相機,這是日本牌子,現在廠名「株式會社ニコン」,這個ニコン源自「日本光學工業株式會社」的「日」、「光」二字「音讀」的縮略,同時詞尾結構仿似當年德國Zeiss Ikon, 這很容易讓人懷疑隱含了「日本的Zeiss Ikon 照相機」的意思。

德語的Ikon, 大約也就是英語的icon. 另外我也解釋了「日本」這兩個漢字在日語裏唸的是「音讀」,也就是漢音在日語裏的模擬發音;而「日本」倆字的字義乾脆就是漢語原本的意思,「日本」,也就是「太陽的老家」。

我說我的姓名裏的given name的兩個「複合字」可巧含有「日」、「光」兩個筆劃簡單的漢字,所以從小就把這兩個字合成另一個漢字「晃」,用作我簽名式的構成部份,以節省許多筆劃。因此我對這個含有「日光」的語素的Nikon品牌有比較特別的感情,尤其這二字又可合成日光(sunlight)一詞,而日光正是地球一切生命的本源。日光又是日本一個城市的名稱。

沒想到洋美眉說她就叫Nikole, 發音跟Nikon 和Nikkor也相近。原來她叫Nikolina, 她媽媽也懂得省事,管她就叫 Nikole.

聊了老半晌,才坐上了電瓶車,到了景區大門,就跟他們分道揚鑣。回北京的公交車得等上一個多小時。我於是想找個合適的位點吃掉帶來的麵包,可是不買票進「水鎮」的話,就沒有優美的用餐環境了,唯有到公交車站空無一人的條凳上坐定,四顧倒也清靜,於是吃喝自如。

我這麵包可大著呢,還有大瓶飲料。吃著吃著,年輕挪威男女也就都來了。洋美眉手裏攥著「死獺ㄦ不渴死」咖啡。我於是把我的「首座」讓出,到後邊挨他們坐一塊,於是又聊起來,直到上車。

於是又拿出照相機來隨時喀嚓。首先照到的是朦朧不堪的層巒疊嶂。還真不能說北京沒有山,這不都說要搞「京津冀一體化」、「京津同城化」了嗎,還要形成「一小時軌道生活圈」呢,將來到這邊來爬山、登長城,從北京站坐高鐵,也就半個小時的工夫了!


不過目前這條「京瀋城際客運專線」的這一段還沒修成,只能看看高架橋的橋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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